二十五

周蠻女總覺得，金老板對她關心有其他目的，這樣多女工人為啥對我特別好,看來要注意，這個金有才起碼要大我五六歲，想這樣來哄我。我了解過他的情況，知道他未過門的媳婦是被老虎吃了的，他瘋瘋癲癲了幾年，從不談婚論嫁，就念轉(zhuǎn)弟！轉(zhuǎn)弟！是個情癡。最近幾個月稍好點，傅老板見他一身好篾匠手藝，才答應金樹成弄來管廠。倒硬有真本事，這個廠廠真的賺了錢。他多次講“有點像”，是不是我有點像轉(zhuǎn)弟?是不是因為我像轉(zhuǎn)弟，我生病才救我?嗯，他不是救我，是救轉(zhuǎn)弟。但我還是要感謝他，否則我就沒命了。我要感恩，但想占我便宜就不得行。

一天，金有才弄了幾節(jié)兩尺來長的慈竹，叫周蠻女和另一個姓桂的姑娘學劃細篾絲。金有才先作示范，刮去竹青、排磴子、啟薄片、分篾絲、再分，分成比頭發(fā)稍粗點像麻索一樣細。他拿了一塊大木板，在上面編扇子做示范。把寫好的詩句壓在下面，按線條撿篾，編織，緊篾。邊做邊講，不時要她倆去動手干，怎樣撿篾提花，怎樣包邊，選黑竹做把，套上絲線墜子。小小一把扇子編了兩三天，編出來乖得很，薄如蟬翼，字如手寫，拿著它憑添幾分高雅。

金有才說：“這樣一把扇子用竹少，全憑工藝，是篾編最高境界。我們國人買一把一塊銀圓，外國人買一把五至十塊銀圓。你兩個都聰明，看誰先做出合格產(chǎn)品來。不要怕編壞了，這半個月都是你們學的時間。你們自己去選竹子，我們這里多得很，二年、三年竹最好，老了的不行。不懂問我�！�

這個姓桂的叫桂月霞，是李子英的表妹，家在思竹鄉(xiāng)官田壩，聰明能干，五官端正，長相還可以。父親是教私塾的，她識文習字�；橐錾咸籼�，選過味了，年齡已二十出頭了。她要尋一個稱心如意的男人，說不如意的寧愿不嫁人。

聽李子英講過金有才和轉(zhuǎn)弟的事，她認為是編的故事�，F(xiàn)在的男人見異思遷的多，忠貞不渝的少。況且這個金有才不是一般人，是久蕩江湖，有頭有腦，有手藝的人。梁山伯與祝英臺是古老的傳說，這是民國了。新生活，女人放腳，穿裙子滿街跑。一個女人走了，女人有的是，哪個還癡情守節(jié)。我到要去看看金有才這個另類。

桂月霞在接觸中發(fā)現(xiàn)，金有才真是一個較真的人。就劃篾絲選竹子，自己去選好了拿回來，他一一檢查，這幾節(jié)嫩竹，一年生，擇來丟了，竹子嫩了縮分大，編好后要變型。這幾節(jié)是老竹，四年以上，老竹硬度大，纖維韌性不好，折疊易斷。這個必須按規(guī)矩辦，沒有半點讓步。

有一次周蠻女撿錯了一道篾條，金有才硬要她拆來編過，編了一寸多長，差不多晌午活路。周蠻女不拆，金有才冒火了要抓來撕爛，周蠻女一邊掉淚一邊拆。金有才說：“質(zhì)量是我們手藝人的生命，自己不能原諒自己的錯誤。往往就是那－小點，就打爛了自己的招牌，毀了自已�！�

周蠻女雖然在拆，心中不服，不就是一匹篾條押錯了，一般人看不出來，嘴里也在嘰哩咕嚕的，突然擠出了一句：“要是轉(zhuǎn)弟編錯的呢？”

金有才打一個寒噤，人頓時就木呆了，少頃，他吼了一聲：“轉(zhuǎn)弟也要拆來編過！”氣沖沖的走了。

之后，金有才很少來指導竹絲編，來時總神魂不守舍，只對桂月霞編的東西點評，指出錯的，怎樣改，不去看周蠻女那邊。這個周蠻女像路邊拋棄的小狗，可憐兮兮的。最后鼓起勇氣，厚起臉皮，把編錯的改了，拿去問金有才改對沒有，金有才點了一下頭，周蠻女僵木的臉才露出了點笑容，酒窩更圓了。金有才嘴里嘰咕一聲，周蠻女聽清楚了，說的是“真的有點像�！敝苄U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突的一聲跪在地下，“師傅！我錯了，本心沒想會傷害你。我決不再提那個了�！苯鹩胁帕ⅠR就清醒了，把周蠻女牽起來，說：“沒事，沒事，好好的編�！闭f著走別的工區(qū)去了。

桂月霞看著眼前這一幕，證實了表姐李子英說的不假，金有才愛轉(zhuǎn)弟愛得太深。

周蠻女來篾廠這幾個月，金有才對她照顧有加。周蠻女總覺得，自己的任性，觸痛了金有才的傷疤。那次公開陪禮認錯，都不能彌補，即便補上都有個“蘆節(jié)”（疤痕）。反過來周蠻女怕見金有才，更怕聽到“有點像�！币驗橐姷剿坏雌鸾鹩胁磐纯嗟幕貞洠孟褡约阂灿悬c魂不守舍。決定回一碗水把自己的家理好，好像又舍不得離開，她還沒報答金有才救命之恩。最終，周蠻女咬著牙，含著淚水，悄悄地回家去了。

金有才幾天沒來篾絲編這間屋子來了，說是他干爹王大胡子跟他相中一個縣城的女子，家里開了一間小百貨，要他去城里相親。金樹成到了他干爹家，吃了中午飯準備要進城，突然說兩會水溝頭火燒山了，是四川蔓延過來的。金有才趕緊回四洞溝去，怕山火燒到老廠溝。石頂山山火熊熊，還在向四面蔓延。是大溝的對面，山火過不到這條鰲溪大溝。金有才說了一句：“感謝山火�！彼闪艘豢诖髿狻１愕綇S廠的每間屋子去看看。

走到篾絲編這間屋子，只有一個人，便問桂月霞：“周蠻女呢？”

“回一碗水去了。”桂月霞回答。

“好久去的？”

“四天了�！�

“你為什么不跟我講？”

“我見不到你，跟誰講？”

“她說什么沒有？”

“沒有�！�

“你找得到她家嗎？”

“一碗水高來平，人戶密，－問便知�！�

“走，去把她接回來，是我沒照顧好她�！苯鹩胁藕茏载�。

金有才和桂月霞立馬上路，前往一碗水。路上，桂月霞講一碗水這塊寶地的故事。

早年，曾經(jīng)有位道人說過：

華陽山下一個洞，能容十萬八千眾。

早到之人早發(fā)祥，遲來之人遲成功。

這個洞就是一碗水這一大壩，說是萬寶之源。等一會你就看到這里的山行水法、植被土壤，都會承認這句話。

桂月霞說，我們正順著這條小溪上行。這條小溪叫厚溪，赤水河復興兩扇門段叫仁水。仁水厚溪，道出了赤水人的稟性，仁義厚道寬容。

過了回龍場，還有幾里路就到一碗水。桂月霞說，這一碗地方還是周蠻女的祖先選定的，他們周王鮑三老表人來開發(fā)的。

說是明朝萬歷庚辰年（公元1581年）間，周德奉朝廷命率領湖廣省黃州府部分民眾移川，越夔關，沿長江安綏百姓。同時，周德、周澤、周遠三胞兄弟隨約王姨表、鮑舅表三家一道，入川落業(yè)于時屬成都所轄瀘州擂口水通壩住居。自此，周德便辭職歸耕。

其時，又遇明末農(nóng)民起義，討伐王朝，四方風煙滾滾，世道混亂。周、王、鮑三姓人商議，此地不宜久留，須急尋寧靜之地安居為上策，眾人附議。

從合江逆赤水河而上，邊捕魚，邊遍訪宜居宜業(yè)之地，來到遵義所轄仁懷河西里，路過蠻洞子（今大同場），前往厚溪溝。沿河捕魚至一河灣內(nèi)煮魚食，食后余剩，便將此地取名剩魚灣。繼后，進至望龍口，見兩岸環(huán)繞山巒，有如黃龍過江之勢；進至倉壩上，有如鯉魚奔灘之形。舉目瞻望，四圍山水，如陽華頂之高峰，儼似黔峨；雞公嶺之聳翠，上出重霄，其令牌山、帽盒山、雞啄嘴、猴子嶺、牛耳尖山、望牛埂、落陽頂、羊鼓腦、紅布巖、方碑一帶，山形幽雅，溪澗清奇，地靜人稀，真屬奇山異境，挺出世外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