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慈竹編了一批晾曬的簸箕，也是一搶而空。金有才要求客師們編就要編好，不準(zhǔn)敷衍了事。在大同和縣城都開有竹編商店，家庭生活用的篾席、枕席、篾巴巴扇子，廚房用的刷把、筲箕、瓢篼、甑蓋、甑篦、濾豆花架子，乃至絞煳海椒的筒筒；農(nóng)耕生產(chǎn)用的炭篩、米篩、面篩、籮篼、背篼、牛鼻索、犁纖、圍席、撻斗席等一應(yīng)俱全，如缺貨，預(yù)定如期完成。金有才越干越起勁，精神抖擻，紅光滿面，與來時換了一個人。
一天，來了個女的，問這里要招人不，金有才在教人鎖口口，說只招男的，不招女的。剛來那個女的說：“女的那點(diǎn)不好，男的哪點(diǎn)好？”金有才抬頭看見這個女人，馬上擦了一下眼睛，定神看。嘴里嘰哩咕嚕的，只聽清楚一句，“有點(diǎn)像”。
這時，一個男的扛了一捆竹子來，這個女人走過去，接過肩包，往肩一放，接過腰叉，扛起就跟著壩子走一圈，丟在過秤的地方？粗鹩胁盼⑽⒁恍Γ樕铣尸F(xiàn)一對深深的酒窩。“你叫哪起名字？”金有才問。
“周蠻女。”
“哪里人？”
“思竹鄉(xiāng)一碗水！眴柕煤唵，答得干脆。
“這里有住的地方嗎？”金有才問。
“有，我大孃放到對面沙壩頭蔡家。”周蠻女說。
“你想學(xué)什么？”
“啥起都想學(xué)，先學(xué)編米篩！
“好，明天就來干活路！苯鹩胁耪泄っ嬖嚲瓦@樣通過了。周蠻女被錄用的資本不是扛得起兩百斤，是爽快的性格，和臉上的酒窩，太像轉(zhuǎn)弟了。
周蠻女每天比其他人來得早，她來廠里，首先把自己的竹子排好，放在碼凳上。編米篩用的是水竹。車竹節(jié)，把竹節(jié)車平：排篾墩子、啟篾、刮篾。啟篾后上勻刀，篾條寬窄一律。出篾條最難的就是刮篾，在青篾面，刮去竹青，兩邊刮薄，青篾中間拱起來。這樣編出來的米篩篩米才肯下。踩邊子，做邊圈，內(nèi)圈外圈扣緊。不要看一個簡單的米篩，做起來不簡單。篾孔要勻，邊子不要太高，踩底要平。
周蠻女在家都能編點(diǎn)筲箕、炭篩的，以為編米篩容易。嘿，踩邊子老是踩來不圓，不平。金有才看她削圈篾用力不當(dāng)，削出來厚薄不勻。金有才捉住她的手教，削出來才稍均勻，金有才說你趕不上轉(zhuǎn)弟。
周蠻女說：“那個是轉(zhuǎn)弟，我慢慢跟她學(xué)。你去教別個去！
金有才知道說漏嘴了，回答說：“她不在這里！
周蠻女有信心，每件事做來覺得不滿意，她自己返工，直到自己滿意才交。這一點(diǎn)金有才看在眼里，覺得有點(diǎn)像轉(zhuǎn)弟。
干了一個多月了，一天，金有才沒有見到周蠻女，問工友，工友說周蠻女生病了。
金有才趕忙到沙壩頭去，一般病周蠻女不會曠工的。
周蠻女的大嬢說：“昨天不知吃了啥起，又吐又拉，拉得走都走不穩(wěn)！
“怕是鬧霍亂，趕緊送到赤水城里去！苯鹩胁虐才呕，火速抬到石玉生家里的家瑞醫(yī)院。石玉生把了脈，翻了眼晴看看。一邊開藥熬湯，一邊扎銀針，病情緩和多了。家瑞醫(yī)院有病房，就在這里住院。
金有才安排兩個女徒弟經(jīng)佑（護(hù)理），拿了一塊銀圓安排食宿，還說有大事趕快通知他。金有才就回廠去了。
經(jīng)過七天醫(yī)治，周蠻女的病大有好轉(zhuǎn)，通知接人。金有才趕來城里，交了藥錢。石玉生說：“這個女人的內(nèi)體好，你又送得及時，才把她的命保住了；厝ザ嘈菹ⅲ灰芍鼗！
“謝謝老先生救命之恩，我回去一定照辦。”金有才和周蠻女都回老廠溝，有徒弟好照顧。周蠻女執(zhí)意要回一碗水，說在這里拖累人。金有才說，你到我廠時跑跑跳跳的，回去一個病秧子，人們罵我不厚道。等你的病完全好了，你要去要留隨你。
周蠻女留下了，卻一天都耍不得，不是打掃衛(wèi)生，就是收些衣服來洗。尤其是金有才要出門，他硬是要他換干凈衣服，穿好讓她看了才讓出門。不知為啥，金有才服她管，每次出門都光鮮鮮的。
一天，金樹成帶信來說黎興竹家出事了，叫金有才趕快回去一趟。回到大巖垴，看見黎清云一臉愁云，一問才知道施云芳走了。云芳生了黎延福后，一直都勤勤懇懇，家里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調(diào)理得很順。她又不回后家，也沒有后家人來過。這個家里的錢、鹽、糧都是她管。一個家管得有門有路。娃兒也教得乖，已經(jīng)打得起“墩墩”（站立）了。
十天前，來了幾個收皮張的，來這里坐了一陣，我家沒有野獸皮子就走了。施云芳從此干事情就丟三忘四，抱起娃兒老木呆呆的。
黎清云說：“前天中午，我干活回來，家里冷冷清清的。只聽到娃兒哭聲，屋里只有小娃娃一人，手抓是抓，尿把片片打得很濕，留了一張條子。黎清云將紙條遞給金有才，金有才打開。
“敬愛的父親母親，真愛的興竹，我疼愛的延福：當(dāng)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不是人，因?yàn)槲冶凰麄冇?xùn)練得沒有人性，我是‘絞鴿’，是他們訓(xùn)練出來迷惑人、盜竊別人財產(chǎn)的絞鴿。我不知道自己是那里人，我?guī)讱q就被他們弄來，讀書認(rèn)字，學(xué)禮儀，學(xué)做農(nóng)活，訓(xùn)練體質(zhì)。他們這個地方人多土地少，上天沒賜予他們什么養(yǎng)人的資源。于是，他們就訓(xùn)練一些絞鴿出來，放飛到有資源有錢的地方去迷惑人，讓你們相信后，絞鴿把金錢弄到手后，他們就來收鴿子；厝グ彦X交了，等一段時間就去第二個地方。你們要問，你為什么要受他們挾制？因?yàn)樗麄冊谖覀兩砩戏帕恕M’的。我吃了他的蠱后，到時身上發(fā)生奇癢，吃了他們的解藥后，和正常人一樣。若不吃解藥，身上肉要潰爛，一直痛死。
“父親母親，請接受一個罪人真誠心的最后喊叫，我在你們這里得到了真正的父愛和母愛。興竹，我真心愛你，知道你也是真心愛我，謝謝你，我終于得到人間的真愛。延福，娘對不起你，不過你有善良的爸爸和爺爺奶奶，你是幸福的。更幸福的是上天給你們豐富的資源，讓你們能在任何天災(zāi)人禍中生活，你們要感恩上天，愛惜資源。
“上天不公，我無可奈何。但在你們無聲的教育中，我知道該怎樣做人。我不再去害人了。再見了，我的親人！
罪人 施云芳”
金有才看完這封信，眼淚長流，他又想起轉(zhuǎn)弟了。他說：“云芳離開這個地方，可能以死謝罪。”
金有才問；你們的錢呢？黎清云回答：在柜子里，拿了幾塊大洋去。金有才又問；你們的糧呢？黎清云回答：只撮了幾升米走。
金有才走出大門，仰望長天，大喊：“云芳不是絞鴿，是這個社會把她變成了魔鬼。云芳是個善良的人。她生不遇地，活不逢時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