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四川合江、瀘州、永川一帶遭旱災,田干裂縫腳都能插進去,秧苗點得火燃,糧食顆粒無收。農民無法交納佃租,紛紛要求主人家減免佃租,退回押金,渡過這一荒年。主人家不減租,亦不愿退押,佃戶們就到主人家里,幫他擂谷子、碾米、煮飯,吃飯時大家舀來吃。主人家去縣里報案,縣里調查,情況屬實,但不是一家兩家佃戶這樣做,大部分佃戶都這樣做。不減佃租、不退押金要餓死人。如果抓捕在主人家里賴著吃飯的佃戶,監(jiān)獄裝不下,況且他們在監(jiān)獄里也要吃東西,抓來就是該吃縣里的大戶了。于是向上級稟報災情,請求賑災,上面遲遲沒答復。于是,縣里不受理,等待上級批復,靜觀事態(tài)變化。
有怕事的農民,悄悄的往貴州山區(qū)走,說是原來有句老話,叫“要爛就等它爛,爛了好往貴州搬”,貴州山區(qū)遼闊,野菜草根多得很,隨便抓兩把來吃,都餓不死。
赤水與合江交界,旱災亦很嚴重。丙灘、猿猴、一碗水的高山地區(qū)旱情相對要小點,糧食大減產。黎清云家也無法交納佃租,王七老爺聽王敬山說了災情,不但沒追佃租,反而叫黎清云到柏香林搬點谷子來渡年關。但是,荔枝溪的黃子良卻到佃戶家追佃租。幾家姓劉的佃戶,早就聽到四川吃大戶的事,都沒有去找主人家減租退押。自己在筲箕灣挖蕨根、紅醬頭、馬蹄醬來充饑。主人家一逼,幾家佃戶無路可走,便到黃子良家要求減租退押,不同意就在主人家煮飯吃。這一干丙灘好多閭(相當于保)的佃戶都干起干人到財主家吃大戶的事來。
金樹成的徒弟們沒有去劃篾條,這種時候哪個還來做生意,竹篾幫、船幫都停業(yè)在家。
黎興竹被他老漢喊起到扇子壩挖蕨根。這里有幾個大彎槽,大蕨基長勢很好,開了個槽口起勢挖,油黑油黑的土,挖了個三尺來深的坎,蕨根有大拇指粗,挖起很上手。黎興竹想,為啥不用來栽竹子,栽竹子一定出大筧竿竹。有一個彎槽更奇怪,彎槽一邊是楠竹,長得扎勁得很,跑邊竹已到溝邊,中間一條小溝隔斷,另一邊卻是大蕨基,細看楠竹鞭子到溝邊就突頭了,硬不過溝去。
黎興竹問他老漢,溝那邊是不是又是一個老板的山。老漢說,都是蹇家的山。溝那邊為什么不準楠竹延過去?黎清云說,楠竹鞭子(地下莖)怕水,水泡長了要爛。“啊,是我的山,我早就在這邊也栽上楠竹了。”黎興竹說。
“都栽上楠竹,餓飯年辰你來挖得到蕨根嗎?這些土地不管長什么,都是上天給當?shù)厝说木让Z。”黎清云認為楠竹也是救命糧。
黎興竹把蕨根背回家里,給娘淘洗來推蕨根粑吃。娘說“幺兒,這一個月你有大喜事。”
興竹說:“餓不死就是大喜事。馬上楠竹春筍就要出土了,隨便砍兩背來都要吃幾天,春筍救命來了,大喜事。”說著笑了,“娘,不要花錢去聽八字先生的鬼話。”
但他萬沒想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天,四川走來一個姑娘,餓得黃皮寡瘦的,向黎大娘討點吃的。大娘看到這個姑娘就想到轉弟,可憐這位姑娘,煮了一頓飯給姑娘吃,姑娘吃了飯就賴著不走了。說是幫大娘干活不要工錢,只要填飽肚子。這個姑娘干活勤快,嘴巴又甜,把大娘哄得團團轉。好!你就留下吧,就當是轉弟回來了。
嘿,來時毛深污垢厚,吃了一段時間的飽飯,臉紅潤了,眼睛有光了,頭發(fā)也清秀了,一肥遮百丑,不久就成了活脫脫一個美人。
后來才知道她叫施云芳,她說是合江筆架山的人,但聲音又不大像,倒像是古藺那邊的口音。黎大娘看見她就把她當轉弟,云芳前云芳后叫她在身邊,真的把當姑娘看待。
先黎興竹有點討厭她,像個跟屁蟲,哄得娘一天到黑眉開眼笑,不曉得哪一天把我家里的東西偷起跑了,你找得到她嗎?一口假話,鄉(xiāng)關住址都可能是假的。見到她,興竹就是氣。你氣,她不氣,笑咪咪地一個興竹哥前、一個興竹哥后的喊。
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由于上一年旱災歉收,再加戰(zhàn)禍連綿,苛稅累加,造成農民生活非常困苦。春節(jié)后,春耕在急,但農民普遍無糧,根本無法進行春耕生產。中共赤水特支全體黨、團員,發(fā)動群眾,開展“抗春荒斗爭”。
這場斗爭,以復興場為中心,上自土城,下至赤水縣城郊,組織和動員群眾“抗春荒”,并提出“破倉分糧”的口號。具體辦法是,將廣大農民組織起來到“紳糧”家借糧。先到最大的劣紳家,開倉取糧,自己動手擂米做飯,如“紳糧”答應借糧,則打借條正式借糧,并約定秋后歸還;如不答應,就在“紳糧”家吃飯坐等。按照這個辦法,到“紳糧”家都能借到一些糧食,暫時解決了春耕生產的需要。這次斗爭涉及面廣,赤水縣毗連的四川省敘永縣黃泥咀一帶,合江縣堯壩、二里、九支、大井、五通一帶幾乎與赤水縣同時開展“抗春荒斗爭”。這次斗爭聲勢浩大,豪紳被迫順應時宜,同意農民提出的要求。
丙灘農村也積極參與抗春荒斗爭,只不過沒有壩下面(指復興場田壩子)這樣轟轟烈烈。因為春筍可以幫助高山人渡過春荒。
一天,興竹去砍楠竹春筍,云芳勒個背篼跟到跑。興竹逼到在竹林里現(xiàn)場教她認黃筍,黃筍尖尖的葉子沒有露水珠,長不成竹子,先砍這種。再砍太密的,護大根的,砍小根的。云芳很快就學會了,砍倒后教她剝殼,裝倒插背。裝好后幫她起肩,興竹在前面走,云芳在后面屁溜屁溜的跟上。
回到家里,黎大娘看見云芳背那背,就拿塊篾塊打興竹,說:“人家是姑娘,還是四川姑娘,你跟她裝這樣大一背,閃到人家的腰桿,害人家一輩子。”
云芳說:“筍子不是興竹哥裝的,我學裝的,不要錯怪興竹哥。我試過的,背得起,看我不是背回來了嗎?”說完,云芳進屋去摻水煮筍子去了。
興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想裝滿,免得在背篼里滾去滾來的。
楠竹筍要經(jīng)過加工才能當糧食充饑,就是這樣吃,堿重,吃不到兩頓就會清口水長流。先要把筍子劃成塊塊,打去節(jié)巴,放在鍋里煮,煮時水里用棕片包一包柴灰。煮過兩三個小時,撕成綹綹,切成顆粒,宰細,用清水漂起。吃時抓出來擠干,造在糧食中吃。本來吃野菜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但是在黎大娘的精心飽制下,變成了一道佳肴。災荒磨練人的生存能力,又開發(fā)人的聰明才智。
興竹砍楠竹筍回來遭了兩篾片,以后出門總是躲著云芳,一個人悄悄的上山去。嘿,云芳也在觀察,看到興竹一出門,或看到黃板出去了,她勒過背篼就攆起去,就像“滋膏”(強粘劑)一樣甩不脫,甩脫了算你是馬蝦。路上興竹不開腔,云芳總找些話來說,當談到轉弟和有才的事,她說:“我聽大娘說了,緣分來了自己沒把握住。是我,就到筍洞巖去住起,等以后圓房,只要有才哥承認娃娃是他的,怕什么,F(xiàn)在丟這樣大一個龍門陣。”
興竹覺得這個云芳,真是川耗子,看起秀氣,還有點勇氣,慢慢地喜歡起這個川妹子了。以后撿柴,砍楠竹筍就約到她一起,慢慢地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驅駛他想云芳,和她一路心情舒暢。
大娘看在眼里,樂在心里。云芳是她理想中的兒媳婦模式,亦是愈合轉弟失蹤在她心中的傷口。有天晚上大娘問云芳,你出來這樣久了,家里人想你了。“大娘攆我了,我做錯了啥事了?”云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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