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初懷濟(jì)世之心，其論議引據(jù)，

言壯而辭切，時(shí)人敬憚。

尤好老莊，嘗效法無為，

旬日而治東平。——然身逢魏晉之際，

時(shí)局仄促，士多遭難，

故悠游恣意，終不樂仕宦。”“——世人論籍：

皆噓其不拘禮法，唯好旨酒，

常作酩酊形骸之狀，

儀行方外，雖王庭不避。

尤善作青白眼，俾睨文俗，為儒不懌。

——然其人又極重孝仁：

母喪而數(shù)咯，有疾而噉飲；

無親而吊鄰，慟哭而盡哀。

且示人以誠(chéng)，醉美婦臥側(cè)，循禮如常，

夫厥不疑。——故每遭人佞，帝多護(hù)內(nèi)�！�

“——世人亦稱籍至慎：

但有求其對(duì)策，咨以時(shí)政者，

皆對(duì)議玄遠(yuǎn)，未嘗臧否，故得遠(yuǎn)禍。

又嘗避太尉之辟、輔政之召，

時(shí)多異之，及其免誅，則又稱其遠(yuǎn)慮。”

（子朋不由稱奇，感喟其行

又欲睹其辭：其人，可有遺文傳世乎？）

“——之子莫急，待我紛數(shù)。”

第四出 品鑒

“籍以德操聞?dòng)谇辶鳎?/span>

亦以詩文著于當(dāng)世。其時(shí)，

文讓九錫，公卿勸進(jìn)，嘗令籍屬辭。

然臨取之，籍方據(jù)案醉醒，

援筆立就，辭即清壯，

無待潤(rùn)改，時(shí)稱神筆。——惜籍平生之文

多所未傳，或歸錄不善，

或志未著此：豈不聞獲魚而忘筌，

得意而忘言，心能守其本，莊周之書

亦何足道哉？——其所傳錄

擇其要者，概屬下類：《通易論》，以明

天道之常變，君子之攸行；《達(dá)莊論》，

以敘自然之分合，萬物之一體，

貴返本而無外；《大人先生傳》，

以所見之人，抒籍胸懷之本趣；

《樂論》，嘆古今樂理之變易。

——此外，籍亦傳辭賦數(shù)篇，

多比興之作，或因鳩戮而自傷，

或以沐猴而自醒，或發(fā)首陽之喟嘆，

或作清思之冥吟。”（盛哉！美哉！

聞其意，恍若已見其辭，——子朋交贊。）

（漁父見狀，彌笑稍住，繼而又語：）

“——雖抱文賦，籍之文譽(yù)，

概委之詩名。”（子朋暗捺幸喜，

凝神諦聽。）“——籍身后

所輯五言、四言遺墨逾百，蓋其五言

八十余首，蒐入《詠懷詩》，

為世所重。然昭明列于雅正，

孝穆迻入艷歌，延年推之慮患，

彥和目為遙深，——其賞鑒難斷，

可當(dāng)：厥旨淵放，歸趣難求。”

“——李善亦言：嗣宗身仕亂朝，

恐罹謗遇，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

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

百代之下，難以情測(cè)。”“——蓋詩者，

造于陶唐，暨于周秦，

興于漢京，華于魏晉，

取效風(fēng)雅，繩準(zhǔn)蘇李。而五言古體

又居文辭之要，上肇于夏歌，

下逮乎李陵。然自風(fēng)騷寢息，炎漢興立，

詞賦競(jìng)爽，而吟詠靡聞，

西京百年，班姬一人，

東唯班固，有質(zhì)無文。及建安三曹并起，

七子稱雄，方彬彬始盛，

然詞采貌華，樂淫哀傷，亦難得雅正。”

“——夫古之言詩者，但以

上感天人奧蘊(yùn)，下通燕享贈(zèng)答，

能為興觀群怨之用，

而發(fā)無邪之思，而言體道之志矣。”

“——夫道者，法于自然，

匯通天地，兼濟(jì)三才，見素而抱樸，

少私而任物。——凡奉道之人，

在民，能使無欲無爭(zhēng)，

無怨無尤；在政也，能使

在上無為，任物自化，

周始而不亂；其在圣也，

能致虛守靜，齊物逍遙，以通天下之志。”

“——考之墳典，三皇嘗以無為

而天下治；幾后，道漸濛晦，

五帝興禮樂，而以王道補(bǔ)廢；

及五霸踵起，禮樂亡佚，

百家爭(zhēng)衡，天下汩亂，禍無終始。正可謂：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國(guó)家紛亂，有忠臣。——當(dāng)其時(shí)，

魏晉迭替，強(qiáng)臣擅政，

乾綱危辱，帝室無力。——嗣宗

空懷道器，進(jìn)無剿誅之力，

退無諫言之機(jī)，坐視鼎革凌替，

唯有登臨幽思，比物沉吟，此情可嘆、

此意可憫......嗚呼！——君子

睹物用燕享，感事述懷，揚(yáng)其美或刺其上，

且情思節(jié)洽，以正王者之興廢，

無背于臣道，無乖于圣心，

此之謂小雅。”

第五出 去惑

（......漁父語住，默然良久，

子朋亦感震聵，涊然有汗出，

然感喟之余，漸又心生悒郁。）

漁父有覺而詰問：“汝尚有何惑，

因感不懌？！”子朋愧答：

“聽尊一席，甚嘆籍之才量，然

輾轉(zhuǎn)側(cè)想，仆先前之憂，

似并未拔除，故而又惘。”

——漁父勃然而怒：“子之材質(zhì)

下矣！——豈不聞：聽言者，

以言觀意也；聽言而意不可知，

其與橋言無擇！”——子朋叩首：

“仆之不敏，望再為指點(diǎn)，甚感為盼！”

（漁父背身面江，愈發(fā)語重，

子朋則面色拳拳，身形植固。）“嗚呼！

——豈不聞自古真人，于時(shí)俱化，

出入進(jìn)退，動(dòng)以文明，

有道則試，無道則隱，

憂而無傷，樂而無淫，

言足以興，默足以容，

行為世法，圣逾古今。”“——想嗣宗

以微賤之身、羸弱之軀，

形骸于僭君之榻、虎狼之側(cè)，

經(jīng)年險(xiǎn)歷，得享終年，

上不以為慢，僚無詆其過，

至慎而無悶，悠游而中道，

恣行以刺偽，忠孝以矯誠(chéng)，

德被于現(xiàn)世，文表于后代，洋洋乎——

與造物同體，與天地并生，

變化散聚，不常其形，

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豈非

人中之鳳儀乎？！”“——詩云：

鴛鴦?dòng)陲w，畢之羅之，

君子萬年，福祿宜之。

乘馬在廄，秣之摧之，君子萬年，

福祿綏之......”漁父之音

繚亢于耳，子朋目光愨然，

慨然而嘆，翛然而噓，

恍然若有所悟，霍然若得其愈，

心魅除切，心中郁結(jié)頓時(shí)

煥然而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