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首語：
淋淞、志超、東騰、楊進(jìn)諸君，見言如面晤！
此刻，夜正深地寂清。外面疏闊如常。
我在給你們寫信。
眉批，或緣起：
想今日，從食堂返回，路過醫(yī)學(xué)樓
對面的草坪，直覺腳下有紫色的生氣。望去，
是蔓延開去的二月蘭…才記起：
已二月末了。而時序女神
是否也如我們：戴著口罩、目鏡，
隔開遠(yuǎn)遠(yuǎn)的人群、悄無聲息地撇過…
而我們大家，似也分開的太久，
又似乎道旁的櫻苞，也稀現(xiàn)于枝頭…
是的，這些日子（如諸君見聞）：
發(fā)生了許多，也驟老了許多；
單一了許多，也虛空了許多…總想提筆
寫點什么（發(fā)生和逝去、家國與自我…）
——但鍵盤總是冰涼，敲擊，
總是一再地僵冷…我想：是因為
近乎恐懼（而你們，是否也近乎恐懼？），
——以至，那些靈魂粘滯的氣息
漸漸腐植、纏繞住內(nèi)心（如拖延的收容、
遲到的呼吸機），近乎于麻木、近乎于窒息…
是的，一切只是重復(fù)、流轉(zhuǎn)（戲劇的，
或丑聞的）。而事件的蔓延
超出了理性、逾越了推衍，如一場
古典式的反諷，或后現(xiàn)代的荒誕…
而蕓蕓眾生“一代出生，一代凋零”，
如荷馬筆下“樹葉的枯榮”；如校園路上
香樟散落的果實，每每遭際
無心的踩踏，每每抵于遺忘的化土…
是否要抵抗？——或者，是否，總歸要抵抗？
而“寫作，本身就是一種抵抗”？
——想起那日：獨自，站在操場觀禮臺入口，
越過柵欄，望向樓群沉寂的檐角
和“129禮堂”封印的尖角（那些臨在
又綿延的空無，幾乎裹纏向我、拋墜向我）…
而那時，有螺旋漿細(xì)微的震顫聲：
一個戴著口罩、孑然的身影
躺在操場正中央，操控著一架無人機
升向臨空——視線難企的高處…那一刻，我想，
或許這也是我們的隱喻：生而為人
又以文為生者，“去記錄、去寫下”，
或許，就是這輕薄生命（——何以輕？）
可“自我”主宰的無人機——
（靈魂屬己的上升，與震顫。
正文：
一、前篇
1、致淋淞：
謹(jǐn)啟者：師弟，諸君中，你離校最早，
為趕一段未置對錯
卻顯從容的前程…一晃就是兩月了。
身心是否安好？——前日里，君發(fā)來
一段自拍視頻：緣是鄉(xiāng)里院壩前
有人在閹割幼豚。畫面中，
鄉(xiāng)風(fēng)熱鬧質(zhì)樸，全不見城市疫情的壓抑
和緊致，恍如未被文明的船難
擱淺深入的馬孔多…而開學(xué)又遲了。
或四月，或更晚？——這是你們的畢業(yè)季，
盡管（理論上），也是我的…是的，
時間飛逝——“匆匆那年”——仿佛
嘉臨江畔的散別，才依稀于昨日…
那時的你仍青澀，而我（老邁的亞哈）
也選擇了人生的“第二次啟航”。
還記得：那些余音繞梁的會飲
（“愛欲”的升騰與狂迷）；那棟民國舊樓內(nèi)
手捧哲學(xué)、閉門獨酌的少年；——還有，
嘉陵江畔隨風(fēng)、順流而下的暢想
（如今，依然暗涌？）；——以及，
山中靈泊前，那些崎嶇攀爬的身影
和隨級而上的笑語（如今，
幾人回望、幾聲依在？）…或許，
世界就是一場不斷重演的
阿里斯多芬式的喜。河腥瞬粩嘧儞Q
“靈魂政制的身體”，有人“喬裝”
如“公民大會的婦女”，也有人重復(fù)著
Zara.的“上山”與“下山”，
而更多的人，樂為市場斑斕的奶牛，恐為
跌落鋼絲的小丑…而轉(zhuǎn)眼，又臨
滬上的道別，誰曾想這同硯濡沫之誼
真要相望于，這遒忽而來的“戰(zhàn)爭歲月”，
相忘于，這千山遠(yuǎn)隔的“江湖”…
2、致志超：
謹(jǐn)啟者：一晃，君離校也一月有余。
前日里，微信閑談，卻未及居家近況
（乃默認(rèn)，彼此生活依樣）。不知
同乃父，是否依然茶前飯后、
相伴孝悌；鄰友間，是否閑來互訪、
小酌如常？——君生性恬淡、遇事沖和，
屋外晦雨，本不添君之憂悸。
然而學(xué)業(yè)臨迫，滯留難返，想必
心中惦念，仍有忐忑無力的費難…是的，
這畢業(yè)之季，仲春還暖，本該草長鶯飛、
門泊萬里。然心中竟平添了這幾多畏尾、
幾多憾余（君心亦然？）：
論文、訪學(xué)、各自家境；
問道、緣了、半身何依…前日，
就業(yè)指導(dǎo)發(fā)來資料，讓各自填報，其間
幾番催促、幾多幫請。然而心中愧懾，
竟未敢下載查驗，只覺來日彷徨，
似戚戚于無地…而算來，你我客居滬上
倏忽近三載。往昔，同齋共讀、
京越劇賞、品茗長敘…此刻，
幕幕晰在。而一晃，又臨各自的遠(yuǎn)行。
歲月忽淹，韶齡如駒，風(fēng)雨家國，巘嶇來路，
——是否，再難有“恰同學(xué)少年”的述懷…
想那時：離家遠(yuǎn)學(xué)，本不為取宦榮梯，
只是虛懷了一腔書生戾氣，一段
“德性天下”的空憂乏惕…然學(xué)術(shù)
果如抽絲剝繭，于個人靈魂
亦是艱巨的考驗。如古時之人讀書：
終日里，煌煌簡書、蠅蠅蚪文、十年一日、
螢燈枯門…也想和他人一樣：空文朽蠹，
將論文疾書而就，早日脫去這書巢自筑的縲紲。
但每每下筆躊躇，唯恐有損問學(xué)的
道德津梁，有辱恩師的款款授囑…而今，
忽逢災(zāi)變，突然間，內(nèi)外困交、兩相疊懼
…遙想太史公，才遭李陵之禍
又逢故難之請：動而生尤、進(jìn)退皆辱，
只能將一身悒懷，托付未盡的文字。其交困乏郁
比堪此刻，竟還相似：“嗟乎，如仆尚何言哉！”1
——此番心境，想必君能感同…
3、致東騰：
謹(jǐn)啟者：Frater，gratia vobis et pax！
想來，弟歸家亦已逾月…記得
離校前日的辭別：傍晚，沿著依稀鬧騰的街市，
我送汝返舍。后來，似談及某一話題，
不覺間絮語不絕，臨到宿舍門前，
弟又送我回返四平…往來互送，最后，
只能借著“中途”的“毛像”
那親切的揮手，互作了來年簡單的祝福
和話別。此刻思之，不覺樂只戲謔…后來
疫情加劇，彼此雖東西遠(yuǎn)隔
（滬粵相望），卻交流仍頻：
吾嘗多述蟄校之窘態(tài)，汝則坦言
居家之奈何…是的，每每憶汝，舊事思睹，
我都會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雖無
弟之風(fēng)姿翩然）：一樣的心臆難捆，
一樣的執(zhí)著念深（于情感尤甚）…
汝生于兄妹多口之家，且早擔(dān)
長兄督導(dǎo)之責(zé)（比堪吾妹，
仆亦存此憾愧…），然自古家事難斷、
人情難全…汝尤操切于弟妹之成長、
前途之屯然（甚于憂己），忡忡憂心
如罹扼腕…然“妝嫫費黛，磨甋成璋”，終究
收效單微，反落怨難（于此，
吾亦為引憾：只因君性純和、篤皈公教，
且素日里，吾隨弟祈恩望彌，時有惰怠，
汝總是旁敲側(cè)提，睦語善言，從未
刻意責(zé)難）…故此，唯寄此片言謅語，
聊慰汝心、聊作共勉：居家應(yīng)事，
示教身傳，求諸己，而無責(zé)于人…若然，
弟既系心天主，問道求學(xué)
亦有誠虔獻(xiàn)身之志：前日，汝發(fā)來數(shù)頁
手譯之講道文（Tribute to Mary）——
譯辭恭莊，尤有古風(fēng)，為此，
吾亦添感慰：求仁得仁，此生能得一效死之志，
雖陋室寒牘，亦存何喟，亦復(fù)何求？！
——然近日，疫情綿延，彼邦方策捩轉(zhuǎn)，
汝遠(yuǎn)徙求學(xué)之愿幾存變數(shù)（同于
吾之訪培），且畢業(yè)答辯臨迫，欲承欲緩、
欲去欲留？——前路跌轉(zhuǎn)未卜，汝之心焦慮困
雖未嘗多訴，亦可作繹思，亦足為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