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正月十五過大年，我為了慰問大家，把全寨子人全部集中在一起，吃了一頓團年飯，小年、大年一起過。平常磨盤寨人過年，桌上有酒有肉，有說有笑，有首山歌這樣唱道：
風(fēng)順雨順萬物順，豬多肥多糧食多。
過年桌上雞魚肉，滿嘴流油唱山歌。
那年卻不同，桌席上就四碗一盤，兩碗水豆花、一碗干豇豆、一碗南瓜湯，一盤涼拌菜。桌上為什么沒有一點油腥味呢？原因很簡單，全寨子就殺三頭過年豬，全部用于辦寨主和老漁翁的喪事去了。至于雞、魚、蛋、面窮人就不敢奢望了。有碗包米飯（玉米飯）就算不錯。整整二十桌泥腿子，全是面黃肌瘦，衣裳破爛，一雙雙似乎呆滯的目光。我一桌挨著一桌又一桌，以茶代酒敬寨民。寨民呢，有的以茶，有的以湯應(yīng)酬我，這年成了另一番景像：
大年小年團年飯，面黃肌瘦坐一團。
玉米豇豆南瓜湯，無酒無肉淚水淌。
當(dāng)天，我說些安慰的話后，最后作了一番推心置腹的發(fā)言。我說：
磨盤寨千年族規(guī)、千年家風(fēng)最根本的就是自立自強。族有族規(guī)，家有家法。
磨盤寨人的祖先逃難到這里落腳，再窮再苦沒有人離開這地方，生是磨盤寨人，死是磨盤寨鬼，堅守在磨盤寨就是對祖先最大的忠，最大的孝。這叫自立。
國民黨、川軍與歷朝歷代的官府一樣，沒把我們磨盤寨苗族人當(dāng)人看待，受盡欺壓、遭受搶劫，我們一定要團結(jié)，一致對外，死也要抗?fàn)，這叫自強。
最后再說一點，見蛇不打三分罪，見惡不除反受累，F(xiàn)在是亂世之期，日本欺侮中國，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在斗，國軍與紅軍在打，外憂內(nèi)患，這日子真的難熬。大家親眼目睹了川軍的所作所為，我和楊心懷一樣，認為紅軍是好人，共產(chǎn)黨比國民黨好，紅軍要渡江去打日本鬼子，國民黨軍隊卻大肆阻止，不知他們的良心放在哪兒去了，我認為是被狗吃了，F(xiàn)在我得到一個消息，共產(chǎn)黨已經(jīng)派人到大洞場那個地方來了，來的目的是要成立游擊隊，配合紅軍打戰(zhàn)，分散國軍對紅軍的壓力。大洞場苗族首領(lǐng)王合廷建議我們磨盤寨組織鳥槍隊也去參加武裝起義，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了，為了替寨主、替老漁翁、替水秀姑娘報仇，我決定精選三十名獵槍手參加武裝起義。
我們組織鳥槍隊去參加紅軍組織的石頂山起義，王合廷的鳥槍隊也要參加。大家要聽清楚，這次石頂山的起義，肯定有死有傷，如果真有人死了，他的家人，家里的困難，由全寨子人承擔(dān)，不準(zhǔn)任何人不認這個賬。反過來，如果真的共產(chǎn)黨有一天勝利了，我們也不要居功自傲，不要神吹鬼吹向共產(chǎn)黨討價還價，我們出點力量算得了什么？死一個兩個人也算不了什么？紅軍打一次小戰(zhàn)少說就有幾個或者幾十個傷亡，打一次大戰(zhàn)就會有成百上千的紅軍死去，他們才算是功臣。一句話，今后絕對不能給共產(chǎn)黨和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的政府增添麻煩。不瞞大家說，寨主救的那名受傷紅軍傷勢已經(jīng)好了，他是遵義苗寨人，也是窮苦人家，他因一家慘遭地主迫害而參加紅軍，他叫楊昌，現(xiàn)在請紅軍楊昌給我們講幾句。
我講話時楊昌早就坐在我的身邊，寨子人早已知道他是紅軍傷員，因為磨盤寨的集會從來不會有外人參加，大家一聽我說紅軍要講話，場上響起一陣陣掌聲，一張張瘦猴臉泛起絲絲紅暈。
寨子楊氏三兄弟，哥死弟弟當(dāng)紅軍。
紅軍成立游擊隊，二哥參戰(zhàn)有決心。
武裝起義能否勝，下章內(nèi)容說你聽。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