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方聽完楊金針治眼病的故事，他想：白毛豬兒家家有，不用誠意來表示，真的無法說明這只羊就是自己的。村長說得有理，不如再添加點“情”！他心里不停地默念著：理是理，情是情……真心對真心，石頭變黃金。
趙四方和駕駛員離開村長家，連走帶跑，或者說連走帶跳。為什么說是跳著走呢，因為他們走得急，路是跳蚤路。兩人返回到楊金針家，駕駛員心急火燎遞給楊金針500元錢，意思是先禮后兵。可是心急吃不了熱湯圓，還沒等趙四方說話，錢還沒有遞到楊金針手上，楊金針眼里就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大聲吼道：“小伙子，我可以斷定你們是在冒領(lǐng)羊，我不會給你。”
趙四方見楊金針一臉怒氣，陪著笑說：“老人家，你是在開玩笑吧？這羊如果不是我的，怎么會費這么大的功夫來找你，怎么會給你錢？”
楊金針語氣慢和下來，用疑惑的目光望著趙四方，說：“你既然說這只山羊是你的，那你拿錢給我干什么？你是在買羊還是找羊？你這樣做，我只能證明這只山羊不是你的，因為這羊不只值你這么點錢，你騙羊合算。”
趙四方聽了楊金針的話，覺得自己是啞巴打官司，有理說不清。他不敢向楊金針發(fā)火，因為楊金針說的話畢竟有幾分道理。
趙四方想：吃得虧，打得堆。不如把羊留下，或者說就把羊送給楊金針。趙四方左思右想了一會，說：“老人家，干脆這樣，羊就留在你這里，等過一段時間我再來領(lǐng)。看看這段時間能不能給你家發(fā)情的母羊……”
楊金針聽出了趙四方的話外之音，他沒等趙四方把話說完，濕柴禾燒鍋，又冒煙又冒火，說：“小伙子，命薄一張紙，勤儉餓不死。山里農(nóng)民不會憑白無故要人家的錢，你給我錢，一是小看我。二是說明羊不是你的。至于剛才你說把羊留在我這里，讓你的羊給我的羊配種，你這種說法我更不贊成。話不好說到前頭，背篼不好背在后頭，我不是一個貪財之人。”
趙四方知道，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他呆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轉(zhuǎn)念一想：他雖然是個農(nóng)民，別人不求你，只有你求別人，你能把他怎么樣？官憑文書，私憑印。不如回去開個鄉(xiāng)村兩級證明，證明自己丟的羊就是這老頭撿的羊，責(zé)任由鄉(xiāng)村承擔(dān)，看你這老頭還有什么話說。
趙四方臨走時，對著楊金針婉言地說：“老人家，說的風(fēng)吹過，你老人家別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會說話都是，不會說話無理……”
過了一夜，趙四方天不明，地不亮拿著鄉(xiāng)村證明來到楊金針家，他決定在楊金針還沒把羊趕出門之前，把山羊牽到賈半仙家，他相信這次楊金針會百分之百讓他牽走山羊。
楊金針住在青草灣，坡邊的青草叢中三間土墻茅屋像一個牧羊人穿著一件發(fā)黃的外衣呆立著。要不是有羊圈里“咩咩”的羊叫聲，有楊金針的山歌聲：
山歌要唱聲對聲，打鼓要敲鼓中心；
做官要做包文正，白日管陽夜管陰。
再加上房檐上掛著金燦燦的玉米，土墻上掛著紅紅的辣椒和房屋頂上縷縷炊煙，人們很難想像這里還有戶人家。
趙四方走到土壩邊，等楊金針唱完一首又一首山歌后，他恭恭敬敬地叫駕駛員遞過證明。
楊金針接過證明，眼睛湊近紙條，看了老半天，隨后把紙條遞給趙四方，說：“我沒戴眼鏡，這證明有些字認(rèn)不得，你念給我聽罷。”
趙四方因為手痛，示意駕駛員念證明，駕駛員接過紙條，念道：“茲有證明空殼鄉(xiāng)扶貧辦趙四方同志，×年×月×日在為村民賈半仙送扶貧羊時因車禍丟失了一只山羊。山羊是波爾山羊，聽說村民楊金針當(dāng)天撿到一只波爾山羊，經(jīng)相關(guān)人員調(diào)查認(rèn)定，楊金針撿到的波爾山羊就是趙四方丟失的波爾山羊……”
駕駛員念完證明，把蓋著兩枚紅印章的證明禮禮貌貌地遞到楊金針手里，打算到羊圈去牽羊。
趙四方越是心急火燎要領(lǐng)回羊，楊金針越是覺得趙四方不圖吃鍋巴，不會站在灶背后。趙四方越是變換方法，楊金針越是覺得有假，楊金針心里煩透了趙四方，怒火在胸中燃燒。
楊金針快步上前攔住趙四方和駕駛員，臉陰沉下來，說：“你們這是一張假證明，羊不能讓你們牽走！”
“那里有假，你可以打電話問政府，問鄉(xiāng)長，問村長，這是兩枚鮮印章，難道我們還敢自刻公章來騙你的這只羊不成？”駕駛員半天云里掛鍋鏟，吵翻（炒飛）了天。
楊金針這回沒和駕駛員爭論，只是搖搖頭，心平氣和地說：“小伙子別急，人不怪人，理怪人，我沒說公章是假的，我是說這證明的內(nèi)容是假的。”
楊金針話音一落，轉(zhuǎn)過頭對著趙四方說：“趙同志，你想，鄉(xiāng)政府只是聽你說丟了羊，是聽說而已。證明中說你丟了羊符合事實，可證明上說我撿的山羊就是你丟的那只山羊，這就有假了。你說，鄉(xiāng)政府除了你們來，還有誰來調(diào)查過？政府辦公室的人或者說鄉(xiāng)長認(rèn)識你丟失的山羊嗎？他們連這只山羊長成什么樣子，我是怎么撿來的，可以說一無所知，他們憑什么認(rèn)定我這只撿來的山羊就是你丟的？”
楊金針說完，停了一會，翻著一張浮著陰云似的臉，接著說：“至于村委會就更不用說了，上級叫下級蓋章，那有敢不蓋之理，假的他們也不敢反對！這叫雷神打土地廟，上神壓下神，官官相護(hù)，誰不懂？再說，現(xiàn)在的村長和上屆村長是不是一樣，難說。”
楊金針說完，他回憶起了一年前的一件事。
一年前，楊金針想要蓋間羊圈，在那時，凡屬村民要蓋房的事，不管是蓋羊圈還是蓋住房，一律得村上蓋章報鄉(xiāng)里審批，否則算違章建筑，違章建筑就要被強(qiáng)制拆除。
楊金針把蓋羊圈的申請遞到村長手里，村長不說要批，也不說不批。楊金針知道村長心里肯定懷有什么鬼胎，說不定是判官進(jìn)當(dāng)鋪，想錢。
一次逢場天，楊金針看見村長在趕場，心想：害怕打濕腳，休想把魚捉。蓋羊圈的事，得對村長有所表示才行，不如先請他吃頓酒。楊金針拉住村長的手悄悄地說：“村長，走，我倆進(jìn)酒館喝二兩。你把我蓋羊圈的證明給批一下吧！你幫了忙，我會記在心上，永遠(yuǎn)會感謝你！你懂，我也懂！”
村長邊走邊拍著楊金針肩膀半推半就說：“現(xiàn)在蓋房計劃管得緊，等等吧！下步看看上面有新的規(guī)定沒有，這個忙我一定會幫，酒就不喝了。”
世上沒有不吃腥的貓，村長不喝酒是假，不吃酒壺才是真。村長酒醉飯飽，從酒館出來，抹著滿嘴油，三角眼的眉梢上掛滿微笑，說：“楊金針，不瞞你說，據(jù)我了解，現(xiàn)在上面有了新的扶貧政策，凡搞養(yǎng)殖業(yè)蓋房一律從優(yōu)，你就放心吧！”
事后，楊金針等了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仍然是癩哈蟆吃豇豆，懸吊吊的。你說村長不批吧，他說愿意幫忙，你說村長愿意批吧，又不見行動。楊金針王八掉進(jìn)灰堆里，憋（鱉）氣又窩火。
一天，楊金針在放羊的路上，正好碰見村長。村長看見一群肥膘肉滿的山羊，眼睛笑成了彎豆角，說：“楊金針，你的羊養(yǎng)得不錯呀！”村長話中有話，左手敲鼓，右手打鑼，旁敲側(cè)擊。
楊金針一聽這話，兩個寡婦對著掉眼淚，心里不說都清楚。楊金針知道村長是個冬瓜皮做帽子，滑頭滑腦的人，肯定是想要“那個”、“那個”。
楊金針想：舍得寶來寶換寶，舍得珍珠換瑪瑙，不如就意思意思。
楊金針大聲回答說：“村長，你既然看得起我的羊，我送你半只山羊怎么樣？”
村長聽了楊金針的話，三月間扇扇子，滿面春風(fēng)？伤止首麈(zhèn)靜，強(qiáng)忍著興奮，說：“你喂得這么辛苦，無功不受祿，我怎么好意思……”
這時的楊金針裝出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說：“村長，真人面前不來假，我說話一定算話，就送你半只，你殺，給我留一半，我殺，送你一半，山羊由你選。”
“你這話是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
“那我就牽一頭回去，回頭我給你辦交涉。至于蓋羊圈證明，明天你就到我家里來拿吧！”
“好，沒問題！”楊金針讓村長選了一頭又大又肥的山羊。
第二天，楊金針來到村長家，見村長家院壩里坐滿了人，有的在打紙牌，有的在打麻將，全是些穿皮鞋，打領(lǐng)帶的人。楊金針定睛一看，壩子邊有一灘羊血，羊血旁邊有塊案板，案板上放著羊肉。羊肉旁邊還有幾個幫廚的婦女圍在一起，有說有笑。一頭羊肉呢，大塊小塊，橫七豎八擺滿一案桌。楊金針知道村長家沒喂羊，他懷疑村長殺的羊就是他送給村長的羊。楊金針正在定晴思索時，只見村長領(lǐng)著一位廚師拴著圍裙，端著一口大盆從屋里走出來，把羊肉一塊塊直往盆里放。
“村長，你殺羊了？”
“殺羊了，就是你送的那只。”
楊金針看著一頭羊全被分肢解體，沒有他一半，腦子里“嘣”的一聲像要炸了。他想直問村長，但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他又覺得不妥，嘴上像掛著一把小茶壺，木樁似的站著。
村長看見楊金針目瞪口呆，知道楊金針是想要回他那半只羊。村長怕人多眼雜，大家知道這件事不好辦。他拍了一下楊金針的肩膀，拉著楊金針站在院壩邊，陪笑著說：“你不是說送羊給我是真的嗎？你想，送羊那有送半只的。再說，這羊，今天你已經(jīng)看見了，全是用來招待鄉(xiāng)里來的干部，他們來的目的就是要在這里開會，研究扶貧工作的事。會上我一定會把你蓋羊圈的事提出來解決。你就一千萬個放心吧，這次你建羊圈的事肯定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村長一席話，楊金針成了曬干的蛤蟆，干瞪眼。他望著村長，心里不停地說：“窮人的汗，富人的飯，吃就吃罷。”
……
楊金針回憶完他蓋羊圈批手續(xù)的事，他懷疑起趙四方來，覺得這人好像是在哪里見過，懷疑趙四方曾經(jīng)是參加過吃他羊肉的人。楊金針站著沒說話，眼里充滿疑惑。
趙四方見楊金針半天不說話，他心里想：話有千說，理有百端。楊金針的話不無道理，這張證明確實只能說明自己丟了羊，從理論上不能證明他撿的羊就是我丟的羊。我能把他怎么樣？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反正是扶貧羊，扶賈半仙是扶，扶你楊金針也是扶。不如……
趙四方臨走時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既小心又婉轉(zhuǎn)地說：“老人家，羊既然你不讓我牽走，那你就養(yǎng)著吧……”
輕傷病員去尋羊，村民撿羊不給羊。
扶貧政策不落地，基層干部損形象。
重傷粉骨如何斷，請聽省醫(yī)專家講。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