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吳徽濤老師所在的這所學校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北面靠著一座叫做牛鼻嶺的山嶺，沿著牛鼻嶺，登上吉木山，就能與高高的董家大山隔河相望。東南西三面頻臨同一座清涼幽深的山谷，在谷坡或谷底因山勢地形，錯落居住著幾十戶山里人家，他們或單家獨戶，或三五戶聚在一起，雞犬之聲就常常充斥于校園，這自然給學校帶來了濃濃的山村煙火氣息。令人感到有點驚奇的是，這所學校周圍居然都沒有修圍墻，可能是學校不愿意阻隔周圍這幾十戶山里人家的生活氣息的肆意涌入吧，也可能是學校周圍地形比較復雜，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憑人力，那個圍墻實在難得修起來，當然還可能是學校經(jīng)費有限，根本就沒那個修圍墻的資金，也就沒做那方面的預算，又或者學校本沒什么財產(chǎn)，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不需要花那個精力修那個圍墻也說不定。因為學校沒有修圍墻，四面八方就都有小路進入校園，學生上學放學一般都走這些小路，上學時，從四面八方向學校匯攏，放學時，又天女散花一般，沿四面八方離開學校，倒也顯得很快捷，方便。

學校主路倒是有一條簡易公路，由一層小拇指頭大小的碎巖石子粒粒和摻雜在其中的細沙土鋪成。為了綠化美化，這條公路的兩邊還零星地栽了幾十根風景樹，大多是胳膊粗細的樟樹。這條主路，主要是為了方便外來車輛的進出。學校間或需要運進運出什么笨重的大質量物體，或者上級領導偶爾來學校檢查檢查工作，慰問慰問教師，視察視察學情什么的，自然都是開著小車，自然也都是走這條主路。

沿著這條主路，從山腳先左轉一個小圈，繞過一個幾十平方的堰塘，再右轉一個大圈，翻過一個光禿禿的山崖，然后又左轉一個小圈，穿過一片濃密的刺杉樹針葉林，就到了學校教學樓的前面，這比走其他小路到學校，大致要多走四到五倍的路程。所以學生一般是不走這條主路的，當然部分騎單車的學生要另當別論，他們只能走這條簡易公路。走小路時常需要下陡坡，上高崖，穿幽谷，過溪澗，翻山越嶺，繞前轉后，有時前面人的腳都快要踩著后面人的頭頂，后面人的頭也快要頂著前面人的腳后跟，這個樣子自然是不可能騎單車的。

學校的教學樓是一棟兩層樓的舊樓房，上下各八間，外加中間一個樓梯間。校長室，教導處，政教處，教師辦公室及學生教室都擁擠在這棟狹小的教學樓里。

這棟教學樓大約已生存二三十多年了吧，又好像已經(jīng)有很久都沒有整修過了，好幾副門框都已損壞，門板上大都用橫七豎八的木條和木板打滿了補丁。墻壁泥塊脫落，屋頂及周圍墻上處處是大大小小淺淺深深的不規(guī)則裂縫，長年累月，鋪排一個個歷史難解的問號，經(jīng)冬歷夏，描繪一幅幅飽經(jīng)風霜的圖畫。

教學樓的地面也凹凸不平，到處是因歲月長久風化而蹦出來的劣質水泥塊粉末和混跡其中的小石子，剛剛掃了，一會又有了，掃都掃不完，就象癩子頭上的虱子，總也捉不盡。

在兩邊墻壁的窗戶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玻璃，窗扇上大都蒙著一層又一層原本潔白透明因年代實在太久遠而逐漸變成了淡黃暗黃乃至深黃的塑料薄膜，上面還覆蓋著一層厚厚歲月遺留的塵土，在替人們艱難而勉強地做著遮擋風寒的努力。

教學樓坐北朝南，背靠一座近三丈高矮的山崖，山崖上面就是牛鼻嶺，嶺上不知是誰，也不知何年何月，栽種了成片成片的蒼松翠柏，多年來，竟拋灑下了一地枯黃枯黃的厚厚針葉，人在上面走，感覺就像踏在地毯上，那么舒服軟和。這里是吳徽濤老師他們經(jīng)常和學生一道，課余散步玩耍的好地方。而且每逢陰雨季節(jié)，這里清香美味的黃雹菌、燕窩菌也是出奇的多，并且大，隨便一撿，就是好幾斤，吳老師他們已吃過好幾回這里的黃雹菌、燕窩菌，那味道真的世上少有，絕對是正宗原生態(tài)，正宗的原汁原味。

教學樓前面是半畝大小的一塊空地。這所學校自然也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操場，當然也就沒有田徑跑道，沒有沙坑，單杠，雙杠之類的體育設備設施，學生的課間活動場所也就僅限于教學樓前的這塊半畝地大小的空地及背面的山崖上。學校要組織什么大型活動，譬如召開體育運動會之類，恐怕就只能借地方，到別人家的操場上去進行了，不過這樣的機會可能少之又少，或者也許干脆就從來都沒有做過這樣的活動安排。畢竟學校屬于山區(qū)薄弱學校嘛，本身條件有限，而且有關方面也一直私底下認為，山區(qū)孩子從小習慣走路，上坡下嶺早就如履平地，即使不上體育課，身體素質也應該是不錯的。

在這塊空地的東邊，栽了一根四五米高的楠竹，是作為旗桿，升國旗用的。為了對廣大師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縣教育局要求屬下的每所學校都要隆重舉行升降國旗的儀式，每個星期，節(jié)假日當然除外，除非遇到有極惡劣的天氣原因，影響到師生的人身安全，一般情況下，都要升降一次國旗，分別在星期一上午第二節(jié)課下課后把國旗升上去，讓鮮艷的五星紅旗在學校上空，迎風飄揚，然后到星期五下午第二節(jié)課下課后，也就是課畢，再把國旗降下來。升降國旗都要有很強的儀式感，屆時全校師生都要到場，任何人非特殊原因不能缺席，要衣著整潔，端莊嚴肅，行注目禮，少先隊員要行隊禮，還要高唱齊唱國歌，由學校領導及平時表現(xiàn)優(yōu)秀的師生代表輪流進行國旗下講話，學習別人先進的愛國經(jīng)驗，宣揚自己優(yōu)秀的愛國行為，抒發(fā)自己強烈的愛國激情，當著莊嚴肅穆鮮艷醒目的五星紅旗，在全校師生面前，喊口號，表決心，唱贊歌，獎勵先進，激勵后來者敢于爭先，勇于奮斗。整個升降國旗的過程忌交頭接耳，忌大聲喧嘩。這是事關學校德育教育的大事，況且早已形成一種制度，學校自然也得嚴格遵照執(zhí)行，沒條件也要創(chuàng)造條件上，哪怕因繁就簡，是一點兒也馬虎潦草含糊不得的。

在空地的中間，兩邊各栽了一根人把高的木頭柱子，是用于掛排球網(wǎng)子的，但似乎很多時候都沒掛過什么排球網(wǎng)子，地面上也沒有任何可作為排球場地的標記。學生打排球一般都在上體育課時間，手里拿著老師發(fā)給的一個排球，在地面上拍呀拍個沒完，這也就算作是打過排球了吧，他們自然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墊球，扣球，托球之類的技術要領的。西邊是一字兒排列著的三四個水泥乒乓球臺，但卻沒一個是完整的，都缺了一個或幾個角，或者這里破幾個洞，那里掉幾塊磚，有一個還缺了兩條腿，癱在那兒，成了一堆瓦礫廢渣。

在校園里有可能成為操場的場所倒還是有兩處，但都或用巖石砌了院墻，或用荊棘打了圍欄，被圈起來了，分別改造成了學校的菜園和橘園，這自然就成了學生的禁區(qū)，除了需要學生做一些像拔草撒肥捉害蟲之類力所能及的簡單勞動之外，一般是嚴禁學生進到里面去溜達玩耍的。據(jù)說這里面的收入可作為學校經(jīng)費的補充，盡管杯水車薪，也還是聊勝于無。但這究竟是自欺欺人的夢話，還是掩耳盜鈴的說辭，無須細究，明眼人自然一看就會明白。

教學樓的前方和左側還有兩棟低矮的平房，分別是教師宿舍及學生宿舍。在這樣的一所學校，像電腦室和理化生實驗室這樣的“奢侈” 配備自然是沒有的。

學校圖書室緊鄰教師宿舍，只有一小半間，還不到五平米，藏書大概也有幾百千把冊吧，放在一個滿是灰塵的破舊柜子里。那些書似乎大都不知是從什么地方收集來的，也許是別人捐贈的舊教材或舊參考書之類的書籍，早已沒有什么實際和實用的價值，最多也就只能作為舊廢品進回收站了。因為在那個圖書室里基本上就沒什么可供借閱的好書新書以及有點作用的書，所以也就沒什么人肯光顧，長期一把鎖鎖著，那把鎖都銹跡斑斑了，恐怕用鑰匙是很難打開的吧，又或者有沒有鑰匙，還是兩個話。

學校的食堂位于學生宿舍的前面，教師宿舍的東邊，本來是教師專用的，一個四五十多歲熱情隨和的國家工友和他溫柔賢惠的老婆，負責全校教師的一日三餐，以及種種菜養(yǎng)養(yǎng)豬之類的瑣事�，F(xiàn)在成師生共用的了，因為學校寄宿生比較少，只有畢業(yè)年級及少數(shù)幾個家離學校比較遠的學生才寄宿，也就沒有專門的學生食堂，而且學生一般都自己從家里帶腌菜到學校來，一瓶或兩瓶腌菜就能對付一個星期。主要是因為山區(qū)經(jīng)濟條件大都不怎么好，學生家里也就大都拿不出什么錢來，供學生到學校里購買菜票，他們只好不吃學校食堂師傅做的水菜，只從家里帶米來，象征性地交一點少得可憐的搭餐費，在學校食堂搭白餐。

學校除了辦校條件差，教學質量據(jù)說也很差，幾萬多人的鄉(xiāng)鎮(zhèn)，在校初中生才一百多號人，從未達到或超過一百五十人，流失相當嚴重。而且多年來，學校都考不上幾個高中生，時常還一界又一界的“剃光頭”，連續(xù)多年都沒有一個考上高中的。

學校信譽差，當?shù)卣矐械猛顿Y，辦校條件難以得到有效改善，學校在當?shù)乩习傩盏男哪恐�，地位低下就是自然而然可想而知的了�?/span>

“學校的現(xiàn)狀如此嚴峻，難道就沒有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吳徽濤老師剛來這所學校的時候，還這樣問過校長。校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矮個子男人，很是瘦弱，眼中滿含憂郁，平時也好像沒什么精神，老是一副病殃殃的樣子，一看就給人一種長期營養(yǎng)不良，加上心情壓抑，又因操勞過度而深感體力不支，心力交瘁的那種印象。

“沒辦法啊，”校長攤開雙手，又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無奈，“學校條件差，留不住人，上面安排來的老師呆不了幾天，就都走了。”

吳徽濤老師走進教室，站在了講臺上，望著教室里那一雙雙清澈透明的渴望著用知識的甘泉滋潤自己心田用思想的光輝照亮自己人生旅程的眼神，他的心里就只有一個信念，他要讓他們走出去，幫助他們走出他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也沒能走出的這一座座大山，去看看外面五彩繽紛的世界，去領略外界無限美好的風光。他要讓他們到外面去盡情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盡情展示自己的風華才貌，盡力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去盡情享受原本就屬于他們自己的精彩人生。

于是他成了這所學校至今為止文化層次最高的老師之一，受學校委托，擔任畢業(yè)年級的數(shù)學教育教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