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瞬間覺得有點奇怪：“哦，李卿來了，有些日子不見你面了，可好呵？”

李斯喜滋滋，掩飾高興地回道：“尚好，多謝丞相您了。”接著，他虛意關(guān)心地問候了一聲，“丞相近來可好耶？李斯一直牽掛不已。”

呂不韋只是應(yīng)景一笑：“好，好哉。”轉(zhuǎn)而，他忙趨問道，“李卿一清早過來，可是有甚么緊要事嗎？”

李斯不作猶豫，立馬開誠布公道：“丞相對不起了，李斯今日是來向您辭別的。”

呂不韋頓感疑惑：“辭別？”

李斯認(rèn)真地點點頭：“是的，丞相，李斯是來向您辭別的。因為昨日，大王已令李斯日后常去伴于左右侍讀，若再往返丞相府太遠(yuǎn)恐有諸多不便，尤其不利于大王勤于讀書，思慮天下之大事耶。故大王，亦就賜予李斯府宅一座，近在咸陽宮不遠(yuǎn)，以方便大王隨時召喚，李斯隨時侍讀。”

呂不韋不由“哦”了一聲，若有所思起來。

李斯一見如此不能立即抽身而去，于是緊忙低沉聲音叫喚了一下：“丞相——”

呂不韋旋即回過神來，欣然而道：“好，好，李卿大有出息了，如此說來，大王很看重你啦。嗯，本丞相亦真沒有看錯，李卿確實能干，才智非凡，未辜負(fù)我的一片苦心，是堪當(dāng)重任了。噢，那，本丞相恭喜李卿，日后亦都指望你了。”說的不假，呂不韋以為，他的思想主張，他的《呂氏春秋》有望了，有望通過，不，已經(jīng)通過李斯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灌輸給了秦王嬴政。

李斯當(dāng)然明白呂不韋的話意所在，然他沒予理會，仍舊不無謙恭地回了一聲：“丞相過譽了，李斯不敢當(dāng)之。”

呂不韋一眼望著李斯，頗有些自得地感慨道：“哎，李卿配當(dāng)之。只是，本丞相老了，在朝理政恐為時亦不久矣。但欣慰的是，我丞相府門下才出了一個甘羅，現(xiàn)又出了一個李卿你，都能被大王所重用，都能為大秦而建功，如此，我呂氏一門亦算是滿庭生輝了。”即而，他兩眼冒出閃亮地問道，“李卿呵，既然大王如此重用于你，想必《呂氏春秋》亦定然為大王所賞識吧？李卿呵，可否為本丞相說說大王近來的讀書所得，如何哉？”

李斯一下緊有些尷尬熱臉，欲說無語。

呂不韋不免疑惑了：“李卿有何難言？——但說無妨。”

摒了好一會兒，不想，李斯忽然張口，深嘆出一口氣兒來：“唉，不瞞丞相，亦不敢瞞丞相您，大王……大王其實早已棄之不讀了。”稍頓，他又急急補充一句道，“唉，豈止是《呂氏春秋》一書，就是諸子各家學(xué)說書簡都被大王旨令撤出讀書堂了。”

呂不韋惘然驚詫不已，頓覺天旋地轉(zhuǎn)，不禁失聲高叫道：“如何這樣，如何會這樣！這是為何呵？”

李斯卻氣神若定，挺身昂然地解釋道：“大王的天性和雄心，丞相您都是知道的，要制服六合，統(tǒng)一天下，這帝王之術(shù)對大王來說太過柔弱……”

呂不韋仍在懵懂暈眩，還沒弄明白，心覺奇怪地想要問：“那么大王還要李卿去……”才出口半句，他驀地止語不說了，大腦中瞬間閃現(xiàn)出適才李斯辭別的理由，似乎已對其中蹊蹺異樣有所感悟出來了。于是 他遽然沉默下來，思索良久之后，無望頹喪地，慢慢悔嘆了一大聲，隨之便斷然地?fù)]了揮手，道，“好了，本丞相知道了，你……這就去吧……好之為之。”

李斯訕訕地，不想再多說甚么，更不想解釋甚么，趕忙匆匆撞撞地退了出去，疾步流星走出了玄書房。

不料，總管呂征急匆匆地一頭撞了進(jìn)來，擦撞著李斯而過，連看亦不看他一眼，慌亂地奔到了呂不韋面前，一句急聲稟告道：“丞相，甘府剛才差人來報，甘羅，甘上卿于今日凌晨無疾……無疾而卒了。”

呂不韋猛然一驚，立馬起身，雙手一下甩動，不想甩碰到了書案幾上的一冊《呂氏春秋》書簡，立即噼里啪啦地掉落在了地上。于是緊忙，他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彎下了身去，緩緩地，緩緩地將竹簡撿拾了起來，呆呆地，呆呆地望著這竹簡，指數(shù)著竹片，許久許久不發(fā)一言……突然，他一個壓抑不住自己，心胸起伏地大嘆一聲道：“唉，高才不壽也！高才難盡壽也！”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