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邊的小校場上,呂不韋作為監(jiān)斬吏,不得不早早地坐到了原來演練軍卒的將軍臺上,朝廷差不多的將臣都來了,或出于正義,或出于好奇,或出于對人性人格的辨別,反正都是想看一出精心布局的好戲。除此外,戲的延伸結局早已是定了的,因為這個結局中只有一個既定的角色,絕無第二個對立面,而戲本身的結局,只是給延伸的結局增加一個配角抑或是仍就一個。
將臣中唯一不同的是老夫子士倉,延伸的結局與他已無關,而戲本身的結局卻與他的感情緊密相關,他已失去了太多,今日他要拿回來,要報復一下造成這種極大損失的“主犯”。因此,他今日是以監(jiān)刑吏的心態(tài)來到將軍臺的,監(jiān)刑的對象不是受刑的人,而是監(jiān)斬行刑之人。
咸陽城的百姓早已將小校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密密匝匝,人頭攢動。王宮的陰謀,篡奪,殺戮,對他等并非太過新鮮,但這畢竟是難得遇上一回的,F(xiàn)在,他等看到的只是小校場中間立著的一根粗大木樁,那上面懸著四根鐵鏈,當然是用來鎖住兇犯手腳的,只是現(xiàn)在還只是垂懸著。
正午時刻,一聲鑼響,兩名赳赳彪悍的劊子手手托大刀,押著干渠入場了。
受盡酷刑的干渠,遍體鱗傷,黑色的夜行服已似片片污蝶隨風四處翻飛,然他的虬髯寬臉,盡管衰弱,盡管慘白,可上面那雙眼睛卻投射出芒刺,那么地凜然,那么地不屈。
時辰到了,又一聲鑼響,所有在場觀刑人預料聽到的“斬”字并未見出聲。
老夫子士倉的眼睛卻死死地盯住了呂不韋的臉上。
呂不韋面不露色,心有點怯怯地,除此外幾乎看不出甚么更復雜的表情,而這怯意,自是不作任何種解釋的,此時,他僅是怯怯地望向待戮的干渠。
干渠亦望著呂不韋,膽氣卻是要豪壯得多,他點了一下頭,那個動作只有他呂不韋能夠覺察一絲,那個眼神亦只有熟悉透他的呂不韋才能讀懂的一句:殺吧,別手軟。
又是一聲鑼響。
與鑼聲幾乎同時,呂不韋竟掉轉(zhuǎn)了頭,不忍心,還是不忍看?
當然,那個“斬”聲仍然沒有發(fā)出。
為甚么?為甚么?莫非……幾乎每個人的眼神都在這么問著,有的幸災樂禍,有的還伴隨著兇光。
“斬呀!為甚么不斬?”聲音終于喊出了,瞬間聲震全場,居然沒想到,這聲音卻是從干渠口中嘶竭發(fā)出來的。
頓然,人群起了一陣微微的騷動。
“呂不韋!不要再惺惺作假了!”緊接著,干渠瞠目裂唇地怒罵道,“想我干渠乃堂堂趙括將軍侍衛(wèi),從長平關死里逃生,不是隨你來當秦狗的!今日我尋到了債主,為我趙國四十萬死難兄弟報了仇,我干渠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你何干!你我情斷義絕,快快殺我,亦好讓我死得安心!快!——”說到最后,他歇斯底里了。
一時,人群中起了一陣極大的騷動。
“當——”第三聲鑼響了,幾乎是鑼聲的延伸,呂不韋嘴里終于蹦出了一個字:“斬!”
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立馬手起刀落,于是見干渠的人頭直飛落將軍臺下,噴濺起的鮮血遽然令那些文臣武將慌不迭地避逃開去,似乎是干渠真的向他等索命來了。
呂不韋瞠目了,僵直呆然,久久地站立著不動。仿佛時間凝固了,眼前的這一切仿佛都與他無關,更仿佛他的生涯里從未有過干渠這么一個人。
公元前250年,秦孝文王服喪期滿,在咸陽宮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儀式:加冕冠禮,冊封太后太子,宣告年號,祭祀天帝。
朗朗晴空,秋高氣爽。
站在高高的祭天臺上,俯瞰著石階之下的滿朝文武與萬千臣民,他等匍匐跪地,遠聲高呼:“我王萬年,萬年,萬萬年!”孝文王不由露出一臉的燦爛,卻隱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微笑,唉,千年的太子熬成了王,苦熬了這許多許多年,五十四歲才總算熬出了頭,正式繼位秦王,坐上了讓天下人景仰的至高王座?梢哉f,是喜是悲,是高興還是哀怨,所有個中滋味恐只有孝文王自己才能知曉。
嬴子楚亦如愿以償,邁進了夢寐以求的東宮太子府,從一個窮途末路、潦倒落魄的人質(zhì)公子,一文不名,現(xiàn)在順理成章地成了天下皆知的大秦太子,一下?lián)碛辛藘牡匚。原本理該高興,可嬴子楚一想起這風風雨雨的九年,九個年頭啊,一個不算漫長亦很漫長的歲月,其中所經(jīng)歷過的幾多艱辛,幾多坎坷,幾多生死,亦只有他自己知曉……不,更有太傅呂不韋清楚,這一位功不可沒的陽翟商賈,終于成就了一筆巨大的買賣,是為曠古奇跡,開天辟地,時至如今,那嬴子楚距離王座僅一步便可登天。
現(xiàn)在,現(xiàn)在靜心下來,呂不韋到了該考慮他自己的時候了。已然,他早就籌謀起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乃非丞相莫屬。計劃爛熟,于是,呂不韋便胸有成竹地毅然跨入了蔡澤的東城丞相府。
“蔡丞相,可知我為何而來呵?”呂不韋一見面大鼻凹的蔡澤,施禮后就氣高臨下,一臉壞笑地問道。
“嗯……”蔡澤知道來者不善,遂瞇細起一雙鼠眼,望了呂不韋好一會兒,才還以看似隨意的狡黠一笑,“當然為我而來啰。”
“好——,蔡丞相果是聰明過人,那我呂某就不用兜圈了。”呂不韋底氣充足,昂昂然道。
“那,就請?zhí)抵毖园!辈虧缮ひ豇嗻啠桓卟坏,攤手一擺道。
“好——,那呂某當先請問,蔡丞相以為自己現(xiàn)在身處如何境遇呵?”呂不韋并未直言,而是拐著彎先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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