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晴天，早遲都會出現(xiàn)太陽，當然，陽光的強弱自當別論。這一天的太陽，是下午晚些時候才出來的。開始的時候，它還仿佛一位羞答答的少女似地，遮遮掩掩地在云端間游走，使云層涂染上班駁陸離的色彩。云彩變幻婀娜多姿：有時候像潔白厚實的棉團，有時候像晶瑩柔軟的銀紗，有時候像羊群雪球般滾動，有時候像野馬閃電般跳躍，有時候像森林竹木隨風(fēng)擺動，有時候像溪瀑河湖擊節(jié)歌舞，有時候像山川原野廣闊無垠，有時候又像金塊銀錠光芒閃爍……太陽仿佛在經(jīng)過長途跋涉之后，已經(jīng)攢足了力量，才突破云層的遮掩，在天空金輪滾動光華耀眼。到傍晚的時候，彩霞布滿天空，天空色彩斑斕，霞光映照大地，大地五彩繽紛。隨之而來的是夜色。夜色慢慢地籠罩，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隨后是月亮和星星出現(xiàn)。月色朦朧，星輝閃耀，交相輝映，成為一種清涼涼、恬淡淡、蕭索索的夜景氛圍。
激烈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山林中逐漸地安靜下來，當星月交輝的夜景出現(xiàn)的時候，樹林中又有了蟲鳴鳥叫，和一些野獸的聲音和足跡。野獸的足與泥地山草樹葉接觸，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歐陽崇廷蘇醒了，劇烈的腿部疼痛，使他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身上被什么東西壓著，沉重地壓著，他猛力推摔，好一會才推開了。他從壓在他身上的人的身體下鉆出來。
兩個人壓在他身上，其中一個是小山子，一個是綠林好漢，記不清名字。
小山子一動也不動，綠林好漢一動也不動，還有許多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橫躺豎臥，有的頭朝下，有的面朝天，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的身上血肉模糊……但都是聲息全無，一動也不動。
曾經(jīng)昏迷的大腦恢復(fù)了記憶，歐陽崇廷想起了敵人的炮彈轟炸之前的戰(zhàn)斗情景，想起了小山子為護衛(wèi)自己而奮不顧身的舉動。他大聲呼喊“小山子，小山子……”但小山子沒有反應(yīng)。他又推又喊：“小山子，醒醒！小山子，醒醒！”小山子仍然沒有反應(yīng)，他一摸，小山子身體變冷，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歐陽崇廷才意識到，小山子為了護衛(wèi)他，已經(jīng)被炮彈奪走了生命。
歐陽崇廷將小山子的身體擺放端正，將小山子臉上的泥土弄干凈，將小山子衣服上的泥土和草屑弄干凈，衣服拉伸展，讓小山子面對自己。
小山子今年剛滿18歲，那張微黑的稚氣的娃娃臉上，還存留著犧牲前的緊張和不安的神情。歐陽崇廷曉得，小山子的緊張和不安都是因為他，是為了保護他又怕保護不好他才產(chǎn)生的緊張和不安。小山子是他的警衛(wèi)員，從他由紅六軍團抽調(diào)到貴州抗日救國軍第三支隊當政委的時候起，小山子就當上了他的警衛(wèi)員，跟他在一起形影不離了。小山子是阮俊臣派來的，小山子為了護衛(wèi)他，被敵人的炮彈奪去了生命，就在他的身邊倒下了。小山子很盡職，也很聽話，他很喜歡小山子，把小山子當親兄弟看待。而今，小兄弟先他而去了，他這位當大哥哥的，沒有盡到兄長保護弟弟的責(zé)任，心里難受啊！
歐陽崇廷看著身邊地上的小山子，思緒萬千，淚水奪眶而出。
起先，歐陽崇廷決定留下來，指揮熊老卜和宋老跛這兩支綠林武裝，幫助阮俊臣率領(lǐng)紅軍抗日先遣隊突圍的時候，曾經(jīng)派小山子去給阮俊臣報信，然后就留在阮俊臣身邊，不用回到他歐陽崇廷身邊來了。然而，小山子不同意。小山子要求說：“政委，我是你的警衛(wèi)員，我的職責(zé)就是保護你，我不能離開你，你就讓我留在你身邊，不要趕我走吧！我想，阮司令員既然把我派到你身邊，就一定不會讓我離開你，是吧？”歐陽崇廷見小山子說得有理，思考了一下，就沒再堅持要小山子離開，沒料到小山子會因自己而犧牲。歐陽崇廷看著身邊的已經(jīng)冷卻的小山子遺體，心中好一陣傷感。小山子跟隨他一年多來的一些往事，漸漸地在他眼前浮現(xiàn)上來，他陷入痛苦的思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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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崇廷在自己倒地的周圍搜索查看，一共發(fā)現(xiàn)了十多具尸體，都是綠林武裝的戰(zhàn)士們的。除開小山子之外，這些人，他都是面熟，還沒能叫上名字。他從這些人身上，搜到了一點食物，兩個窩頭和一些炒熟的玉米，他一起吃了，又到一個滴水巖下的坑凼里，捧了點水來喝了，有了力氣，然后才強忍著腿部的疼痛，把小山子和綠林好漢們的遺體一具一具地擺放端正，對他們端詳一陣，默哀敬禮，寄托自己的哀思。然后找來一些被炮彈削下來的樹枝樹葉等遮掩這些人的尸體，能遮掩好的盡量遮掩好，避免暴露，遭到鳥雀等的啄食。他在尋找樹枝樹葉為戰(zhàn)士遮掩尸體的時候，也為自己選了一根拐杖，是一棵炸斷倒地的斑竹，長約3尺，小的酒杯兒般粗細，他把能剔除的樹葉盡量去除了，作為他走路時的幫扶用具。此刻他就是拄著竹拐杖，忍著疼痛、艱難地邊走邊歇息地到了滴水巖旁邊一個挖巖腔，背靠著巖壁休息過夜。他本來是想連夜下山，走到山外去的，但是地方不熟，道路不熟，腿部負了傷，若是碰上敵人，或什么兇猛的野獸，難于對付，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先找個地方歇息，等天亮了再動身為好。
夜色迷茫，月亮在銀河中浮游，時而渾圓時而半圓，時而又如鐮刀或是一塊殘缺的瓜瓤；虼蠡蛐』驁A或扁的星星們，也在天空中時隱時現(xiàn)地閃爍，有如調(diào)皮的孩童在眨眼睛。激戰(zhàn)之后的山林的夜晚特別地寂靜，鳥唱和蟲鳴都很少。野獸不見出沒，聲音也很少聽到。唯有那呼嘯的山風(fēng)，似在為所欲為，把樹林和竹林吹得噼噼啪啪地爆響。
睡不著，沒有事，歐陽崇廷就開始想小山子。哪一次，阮俊臣和歐陽崇廷率領(lǐng)貴州抗日救國軍第三支隊，在八寨坪、金銀山一帶布陣埋伏，把國民黨中央軍十四團打成殘廢，取得了支隊建立以來的一次重大勝利。戰(zhàn)斗中，有一股敵人偷偷地從山旮旯里爬上來，從背后襲擊貴州抗日救國軍第三支隊。歐陽崇廷率領(lǐng)身邊的戰(zhàn)士，同敵人肉搏，將敵人全部消滅，但也有幾個戰(zhàn)士英勇犧牲了。在打掃戰(zhàn)場的時候，突然從旁邊飛來一顆子彈，差點擊中了歐陽崇廷。這一次，是機靈的小山子救了他。小山子快如閃電般推開了歐陽崇廷，自己則靈巧地往旁邊一跳，兩個人都躲過了子彈。但接著又一顆子彈飛來，小山子也麻利地躲過了。小山子警惕地循著暗槍子彈飛來的方向搜尋，在尸體堆里把那打冷槍的敵人抓出來，是敵人的一個連長，負了重傷，沒死。小山子要一刀捅死敵連長，歐陽崇廷制止了小山子。另一位戰(zhàn)士幫助小山子，捆了敵連長，作為俘虜押往貴州抗日救國軍第三支隊駐地。在半路上，敵連長自己咬斷舌頭，尋了死路。小山子活捉敵連長這件事，牢記在歐陽崇廷心里，歐陽崇廷對小山子更加重視，要努力培養(yǎng)小山子，可是，小山子卻犧牲了。
接下來歐陽崇廷又想到了紅軍抗日先遣隊，想到了阮俊臣和其他戰(zhàn)友，可是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疲勞困頓戰(zhàn)勝了傷腿的疼痛，使他在不知什么時候居然沉沉地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拂曉時分。樹林上空是一片晨光熹微。于是，他依靠巖壁借力站起來，拄著竹拐杖，走到滴水巖下的水凼邊，蹲下去，捧了幾捧水喝下去，又用沾了水的手掌，在臉上揩擦了一陣，使自己頭腦更清醒，然后，才站起來拄著竹拐棍，朝著有出口的方向走，往山下走去。一路上，又看見昨天的戰(zhàn)場痕跡，也偶爾發(fā)現(xiàn)了一些綠林好漢或敵軍的尸體，還有散亂零落的彈坑彈洞彈殼彈片。在一個山坳口下面的洼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敵人的軍官尸體，大概是一位連長。歐陽崇廷走過去，用竹拐棍去撬動那敵軍官的尸體，發(fā)現(xiàn)了一支手槍。歐陽崇廷俯身下去，拾起手槍，又從那敵軍官身上，搜出一個子彈匣，里面裝滿了子彈，還搜出了幾塊銀元，另外還有一個罐筒和一包紙煙，歐陽崇廷脫下了敵軍官身上一件衣服，把銀元、罐筒、紙煙包好了，帶上手槍和子彈匣，繼續(xù)走路。
山勢逶迤，嶺巒層疊，瀑水連綿。連綿的瀑水把樹林和竹林滋養(yǎng)得蔥蘢茂盛，濃濃郁郁地生長在溝谷里山坡上巖橫間。在濃綠的樹林和竹林中間，依稀出現(xiàn)了一間茅屋的輪廓。茅屋的前面有坡土，種得有包谷高梁、紅薯和蔬菜。種有農(nóng)作物的坡土東一塊西一丘躺臥著，參差錯落而異彩紛呈。農(nóng)作物的長勢不太好，但畢竟有了生氣，見證了生命的存在。歐陽崇廷拄著拐棍，走到山坳坳的路口上，見到了這里的田園風(fēng)景，發(fā)現(xiàn)了茅屋，下意識里便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種到家了的感覺，心里無端地一陣高興，不小心便跌倒了摔在地上，腿部的彈片傷口也作怪地疼痛起來，人也失去了知覺……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