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只穿一件白背心，不想要。你說：“你放心穿上，我是男孩子，身體抵抗得住。”
披了你的衣服后，我感覺舒服多了。我們并排緊挨著坐，我從側(cè)面把雙手搭在你的肩膀上，不久，我就舒舒服服睡著了，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現(xiàn)在回憶起來，真希望那樣的時光成為地久天長！
思豪哥，你知道我最快樂是什么時候嗎？那就是我們讀初中二年級時。
那一年到處在搞“停課鬧革命”，直到一九六九年下半年，好像才“從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我們當時年幼，沒有資格參加那些大串聯(lián)、文攻武衛(wèi)活動。其實到學(xué)校去，學(xué)生們要么是參加破四舊、大字報、大辯論；要么是參加種花生、玉米、紅薯；要么是去參加養(yǎng)雞、鴨、魚、貓、兔子等。學(xué)校上課幾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我們讀初中二年級時，雖然不在一個班，但共同秘密受教于學(xué)校一位老師。老師每天陪我們在天子山上、在資江河畔、在棲霞洞中一起讀書學(xué)習(xí)。真是快樂極了！
那個老師的名字你還記得嗎？她是我讀初中二年級時的班主任，是我終身難忘的老師。她叫李自然，一個學(xué)識淵博、和諧可親、年輕漂亮的女人。李老師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的專業(yè)是中文系。說起來真令人沮喪，李老師大學(xué)畢業(yè)后，第一次工作分配是在長沙市教高中語文，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七轉(zhuǎn)八轉(zhuǎn)下放到我們清溪中學(xué)來了。
乍一看，李老師個子挺高的，身材很好，不胖也不瘦，是塊跳舞的料。細看，她留著齊耳短發(fā)，頭上總是一左一右地夾著兩只發(fā)夾，把頭發(fā)緊緊地攏在耳朵后面，顯出一張光滑白凈的臉龐。在我的記憶里，她的眼睛不大，細細長長的，但是很有神采，一笑就變成了兩條縫。鼻子微微上翹，給人一種俏皮的感覺，顯得十分可愛。她平時最喜歡穿的是一條藍底白花的連衣裙，裙擺又寬又大。她一跑動起來，裙子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樣飛起來了。
李老師在我們班教學(xué)，可謂是個全才。她除了主教我們的語文課外，其他數(shù)學(xué)（細分為代數(shù)、幾何）、外語（英語）、物理、化學(xué)、地理、歷史、等主課老師有事不在時，她都兼起來代課教學(xué)。每當下課的時候，她把書本往胳肢窩下一夾，手指頭拈著用剩下的半截粉筆，低著頭，像找來時的腳印似的，慢慢地一步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兼臥室。但是，在課堂上，她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講起課來滔滔不絕，朗讀起課文來聲音異常清亮，有時還會激動得臉上放出紅光，一步跨到講臺前，揮舞著手臂……同學(xué)們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住了，瞪大眼睛看著她。
我們讀初中二年級那一年，我們清溪中學(xué)一樣在搞“停課鬧革命”，李老師大部分時間無事可做。她是長沙人，三十五歲，一直沒有結(jié)婚，她遠離親朋好友，來到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孤獨地每天呆在學(xué)校辦公室兼宿舍一個人讀書。我是居民戶口，不需要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隊勞動，平常除了跟你一道上天子山扯豬食料，在家里其實無事可干。我特別喜歡李老師，有事沒事喜歡往她哪兒跑，慢慢地她也喜歡上我了。她可能是為了想消遣掉自己孤獨的時間吧，于是提出要單獨給我補課。我理所當然感到非常高興，但我同時向李老師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得把你也帶上一起學(xué)習(xí)。老師想了想，最后同意我和你一起，由她單獨進行補課，地點放到天子山棲霞洞。
此后的一年里，李老師除給我們語文補習(xí)外，還對數(shù)學(xué)、英語、物理、化學(xué)、地理、歷史等，按當時的課本全面進行補習(xí)，使我們因“停課鬧革命”耽誤的時間和學(xué)習(xí)課程，沒有荒廢得以完成。老師特別愛好古典詩詞，經(jīng)常給我們加學(xué)內(nèi)容。有一次在資江河邊，我們和老師坐在一塊，她對我們學(xué)習(xí)古典詩詞的效果進行測試，要求我們各自選做一首七言絕句，或者選做一首五言絕句詩，以描寫天子山、資江河或者花草為主題內(nèi)容。那一次我選做的是一首七言絕句，你選做的為五言絕句。我們拿著筆和紙，分別在自己的作業(yè)本上，認真寫作自己選做的詩詞。我寫作的七言絕句是：
七絕·天子山資江水情韻
青山碧水蘊深情，水聚山連草木生。畔水依山真圣地，游山玩水共攜行。
你寫作的五言絕句是：
五絕·竹梅菊蘭頌
一
別笑我心空，同乘南北風。餐甘席消暑，四季碧山穹。
二
為了百花開，孤迎白雪皚。雖經(jīng)寒苦難，仍笑草枯臺。
三
不與百花來，寒秋獨自開。枝頭抱香死，絕不墜風呆。
四
風吹漫野香，花艷葉藍長。擷取為頭飾，無人獨自芳。
老師看后，覺得非常滿意。她對自己教出的學(xué)生，有這樣的成績，可能感到驕傲，當時興奮地順口呤了一首七言絕句：
資江指北水沙靈，一路蜿蜒入洞庭。惟楚有才雄杰地，連山通海五洲銘。
這些詩詞，我后來放在家里，一直審慎地保存起來。今天我把這些詩詞重新寫到信中，一是表達我感恩李老師的諄諄教誨；二是共同回憶那最美好、最快樂的幸福時光。
可惜的是，這種無比美好的快樂時光，不能天長地久。……
一九六八年我們十五歲，一起進入初中三年級畢業(yè)期。春節(jié)過后，我們的快樂戛然而止。我和你經(jīng)常在一起的事，終于被我家的那個混蛋（羅金奇，名義上的父親，實際上不是我爸爸，是個流氓、無賴、色狼。容后敘述。）發(fā)現(xiàn)。羅金奇氣急敗壞，當著我媽媽的面，惡狠狠地指著我說：“簡思豪的家庭成份是地主，是吃農(nóng)村糧的；我羅金奇家是貧農(nóng)成份，而且全家吃國家糧；絕對不允許你跟簡思豪那種人往來。以后再發(fā)現(xiàn)你跟簡思豪來往，我羅金奇一定會打死那個狗日的！然后再把你這個賤貨也丟進黑龍?zhí)度ノ刽~！你自己看著辦！我一定說到做到……”
我媽媽只是在一旁嚶嚶地哭泣，我根本就不敢回話。我知道，羅金奇真是個說得出做得出的人。我心里害怕極了，不是害怕自己被丟進黑龍?zhí)段刽~，而是害怕你被羅金奇那個混蛋無辜打死。在那個年代，打死地主成份家一個什么人，沒人會出面，也沒人敢管的。所以，我根本不敢出來找你，也確實沒有機會出門，也不敢跟你一起上天子山，偶爾在學(xué)；蛘呓稚嫌鲆娔悖仓荒苎b做沒看見。
天可憐見。接近畢業(yè)前的一天，我在學(xué)校的操坪上遇見了你。我遞給你一張紙條，具體內(nèi)容我記不清了，大概意思是，要你先去天子山棲霞洞，找一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既不容易被別人發(fā)現(xiàn)，又不會被洞內(nèi)的潮濕空氣浸濕影響的秘密之地。然后，我們分別到棲霞洞中，定期放置自己寫的信，擇機取回要看的對方的信，再放上自己寫的信。這是我當時想出的最有效的辦法，也只能這樣偷偷地通過寫書信來傳遞彼此想說的話。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們偷偷地傳遞書信這事，一直持續(xù)到我們十年前分別。
思豪哥，王維有一句詩“狂夫富貴在青春”，說明青春何其珍貴。從生理學(xué)角度上說，“青春期”原來是每個人生理發(fā)育上的必經(jīng)階段，是一個純自然現(xiàn)象。在這個階段，每個人除了身體上種種生理變化、在心理上的主要標志好像是開始對異性產(chǎn)生愛慕、愛情或性欲望。記得小學(xué)、初中時，我們就覺得特別喜歡對方？傆X得很特別的，把彼此列為朋友吧，又不能被單純的劃歸為朋友，因為彼此傾注的關(guān)愛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和理念，可我們又不曾有過將之升華為愛人的那種具體行為，我們之間或者淡如水，或者拼命維護對方…… 也許這就是我們青春期的萌動吧。這種情感，也許是介于友情與愛情之間，也許它凌駕于友情與愛情之上。我們曾經(jīng)輕拍過背，彼此牽過手，彼此擁抱入懷安撫過，也許這就是青春期的我們將對方的容顏刻在了心房上……如煙的歲月只留下青春萌動的回憶！那聲聲溫柔的呼喚，那心有靈犀的默契，那心靈共舞的相知，那詩歌互遞的紙條，隨著歲月的飄零，早已不復(fù)存在了。只留下空空的回憶！曾經(jīng)的美好，成了今日傷心落淚的往事。每一個人都有過去，有美好的記憶，不愿那場夢破滅，不能回首，卻忍不住一次次回首......生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人便是大海上的一葉小舟。 大海沒有風平浪靜的時候，所以，人也總是有歡樂也有憂愁。 ”
中
“思豪哥：
第三封信，我想從宋代偉大詩人蘇軾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水調(diào)歌頭》詞開頭，詞曰：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認為本詞通篇詠月，月是詞的中心形象，卻處處契合人事。在月的陰晴圓缺中，滲進濃厚的哲學(xué)意味。我只想從《水調(diào)歌頭》中斷章取義，即：人的遭遇，有悲哀、有歡樂、有離別、也有團聚；月亮呢，也會遇到陰、睛、圓、缺；這種情況，自古以來如此，難得十全十美。我想，我們之間的遭遇，或者說歡樂悲哀，或者說團聚離別，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現(xiàn)象，并不是你我所獨有。也可以這么說，我們之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是前幾世就決定了的，純屬命運使然。
我常聽人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句俗語，我以前不是很理解。我通過對你太爺爺和羅金奇爺爺羅同海百年前結(jié)下的積怨的了解，方才明白羅金奇為什么那么恨你們一家人；為什么他要想盡千方百計，非要將你們?nèi)抑弥赖，然后趕盡殺絕，直至連房屋都要夷為平地方解心頭之恨。
以下情況我都是聽我媽媽說的：
你們簡家和羅家其實前三代就結(jié)下了積怨。
一百多年前，你們簡家和羅家當時都不住在清溪街的，都住在天子山北麓山腰的村莊。你們兩家當時的房子是并排的，相隔距離不遠。你太爺爺由于會經(jīng)營家庭，在外做生意紅紅火火，同時兼顧務(wù)農(nóng)，把務(wù)農(nóng)事情也搞得有條有理。慢慢的，你太爺爺家庭積累日漸殷富，于是不斷拓展田園資產(chǎn)，后來又想要擴展房屋建筑。
你們簡家和羅家前三代所結(jié)下的積怨，主要是為了宅基地。在尚未擴展房屋建筑前，你太爺爺請地仙實地選址和察看地形。地仙在你太爺爺原有的房屋建筑前后左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拿著羅盤，四面八方擺擺，故弄玄虛，然后慢條斯理地說道：“根據(jù)“天人合一”之原則，按照“藏風聚氣”、“山環(huán)水抱”、“龍真穴地”旺宅選址之風水三大要素，要找一個深受天地精華之處，非那個方向莫屬！闭f完后，地仙用手指頭往東邊方向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