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已婚職工把妻子和兒女從內地接過來安家。越來越多的未婚職工開始與女知青們戀愛、成家，隨后生兒育女。連部有了整潔的醫(yī)務室，還開辦了托兒所和小學部。

1963年的秋天，牛萬山和馬玉民吃過晚飯以后，沿著連隊的林蔭道一邊聊天，一邊散步。他們來到東邊的一塊高地上，坐在那里一起欣賞夕陽下的連隊景色。

馬玉民突然說道：“撒尼，你看這一年連隊的變化多大啊。我們干脆回老家把媳婦和尕娃們接過來吧？”

牛萬山猶豫了一下說道：“人家是正經的復轉軍人和支邊青年。我們是自流人員，有沒有資格�。俊�

馬玉民爭辯道：“都是兵團戰(zhàn)士，憑什么他們就可以？”

牛萬山思忖了一會兒，遲疑地說道：“要不，我們現(xiàn)在到魯連長那里試探一下？”

馬玉民爽快地說道：“對。事情成不成先去試一下。”

他們來到連隊辦公室，看到魯大炮正在昏暗的馬燈下面認真地讀著《毛澤東選集》第四卷。

魯大炮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用手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問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要干什么？”

馬玉民靦腆地笑了一下，開口說道：“我和牛萬山想向連長請個探親假，打算回甘肅老家把媳婦和娃娃們也接到新疆來生活。連長，你看行不行啊？”

魯大炮用手掌拍一下桌子，把牛萬山和馬玉民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的非分要求惹怒了正在學習的連長。

魯大炮笑著大聲說道：“ 怎么不行��？我命令你們立即把家屬接到新疆來。接來以后要動員她們爭當英雄母親，多給我們兵團生幾個娃娃，將來做革命事業(yè)的接班人！”

牛萬山和馬玉民得到了連長的支持，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他們很快結伴離開了苛苛蘇墾區(qū)，回到了甘肅臨夏，在城里吃了一頓拌著蘿卜丁和羊肉沫的臊子面，然后就此分手，各自去了東鄉(xiāng)和西鄉(xiāng)。

牛萬山回到尕陰屲的家中，興奮地向鞏臘梅和海徹講述了新疆和兵團的大好形勢，勸說她們母女一起跟隨自己到新疆去，那里有大片肥得流油的良田，有吃不完的白面饃饃，還有托兒所、醫(yī)務室和學校，擁有尕陰屲無法比擬的美好的生活光景。

海徹用手托著腮幫子，認真地聆聽阿爸的講述。她從小生長在閉塞的尕陰屲，淺薄的生活閱歷使她無法想象新疆和兵團的具體情形。聽著聽著，她開始打起了瞌睡，臉蛋滑出了了手掌，差一點栽倒在地上。

鞏臘梅起身把海徹抱到炕上，給她蓋上了棉被。當時，鞏臘梅正在干事業(yè)的風頭上。她不僅擔任了尕陰屲生產小隊的隊長，而且在林桂珍的精心培養(yǎng)下準備加入黨組織，更何況她還在照看父母雙亡的孤兒哈麥基和阿依舍。

為了尋找一塊面積大一點的能夠旱澇保豐收的莊稼地，為了讓子孫們擁有好一點的學習和成長環(huán)境，也為了過上老百姓稍微寬裕一點的普通生活，鞏臘梅經過好幾天的認真思考，直到最后才下了狠心，毅然決定跟隨丈夫到新疆去。

當時，他們還沒有經濟能力把哈麥基和阿依舍一起帶到新疆去。同時，其他親戚的境況也十分窘迫，實在無力撫養(yǎng)這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牛萬山和鞏臘梅只好忍著心頭的痛苦，把哥哥的兩個孩子送到了人滿為患的臨夏縣孤兒院，托付給那里的工作人員。

鞏臘梅一再請求工作人員道：“請你們一定要對這兩個尕娃好一點。他們這么小就沒有阿爸阿媽了�！�

工作人員笑著說道：“這里的尕娃都沒有阿爸阿媽。你放心吧。我們是縣政府開辦的孤兒院，不會虧待尕娃的。”

哈麥基和阿依舍雙眼淚水漣漣，幽怨地望著即將丟棄自己的爸爸和阿姆（東鄉(xiāng)語，叔叔和嬸嬸），不由自主的從嗓子眼里嗆出來極度悲傷的哭泣聲。

牛萬山不忍心看著自己的親侄子侄女，難過地掉過頭去，大步走出了孤兒院。鞏臘梅流著惜別的眼淚，默默地離開了孤兒院。

第二天天剛微亮，牛萬山和鞏臘梅收拾好換洗的好衣物和路上吃的干糧，拉扯著小海徹，踏上了前往新疆的旅途。

他們剛剛走到尕陰屲的村口，親朋好友和曾經得到鞏臘梅幫助過的鄉(xiāng)親們聞訊追了上來。他們提著玉米面饃饃、鍋盔和水果，前來給他們送行。在鄉(xiāng)親們的思想意識當中，新疆是遠在蒼天盡頭的蠻野荒涼之地，是古代流放犯人的天然監(jiān)獄，必定充滿了難以言狀和無法忍受的苦寒和辛酸。他們執(zhí)著地認為，這一次與鞏臘梅一家人的分別就是今生今世的生死別離了。因此，他們是懷著給他們送終的悲壯心情而來的。

鄉(xiāng)親們一聲聲的安慰和祝福，讓鞏臘梅、牛萬山和小海徹的心頭暖呼呼的。他們擔心耽誤時間趕不上長途汽車，于是，一邊揮手和鄉(xiāng)親們打招呼，一邊快步地走向遠方。

他們翻過了兩三道山坡，依然能夠清楚地聽到團長爺爺牛占海的女兒尕索菲和牛銀山的媳婦買艷那嚎啕般的哭泣聲。她們仿佛是在向已經無常了的親人做最后的告別。

他們一家三口大步地走下了高高的黃土高坡，奔向人聲鼎沸的臨夏城，奔向他們的未來之地。在他們的身后，在清新而燦爛的朝陽照耀下，盤踞在黃土高坡上的尕陰屲是那樣的親切，又是那樣的陌生，是那樣的臨近，又是那樣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