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車到莊頭，雷母再三叮嚀我，不要哭，要安慰母親。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抹去臉上最后的一滴眼淚。
一家有難百家憂。
兩歲嬌兒突然撒手人世，莊親莊鄰聞訊后紛紛前來安慰。尤其是那些大娘嬸嬸們，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陪著我傷心。
最讓我感動不已的是五保戶郝奶奶，八十多歲了，還一手拄著拐棍，一手拎著用手帕包的七八個草雞蛋，顛著小腳，顫顫巍巍地來到我家，——要知道，過去我對她并沒有多少關(guān)心呀。郝奶奶坐在我的床邊，撫摸著仍躺在床上的我，眼淚絲絲地勸我說：“丫，凡事想開點(diǎn)，過去這事多著哪，攤到頭上撲不去。是你的，棒打不散；不是你的，含在嘴里也會化掉。丫，他不是個好孩子，你不值得為他傷心。你辛辛苦苦喂他兩年，他不聲不響就走了，能對得起你嗎？他還算好的，要是再過十來年走怎么辦？我當(dāng)年有個兒子，長到十幾歲了，上五年級。晚上放學(xué)回來跟我說：”媽，我不好受！f過就上床睡了。我以為他得了傷風(fēng)感冒罷了，也就沒放在心上。天黑了，他還沒起來吃飯，我喊他，他也不理，掀被子一看，人都涼了，我的天哪，他得了什么病，就這樣死了呢！我當(dāng)時聽他說不好受就帶他上醫(yī)院多好，現(xiàn)在看來，他該死，帶上醫(yī)院也沒用。那時，我整天整夜哭，飯也不想吃，身體垮得很快。后來，人勸我說，你不能再哭了，你哭又不能把他哭活，相反傷了自己。如果能把他哭活，俺這些人跟你一起哭，哭他個三天三夜，這樣哭能行嗎？不行，他害你這樣，你還哭他、想他，你不太笨嗎？想想也是，我懷他十月，受了多少罪呀？我養(yǎng)他十年，吃了多少苦呀？他一點(diǎn)也不念我的養(yǎng)育之恩，我還疼他干啥，丫，你千萬要想開，起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你還有女兒，看著女兒過不是很好嗎？我那時幾天不吃不喝，胃搞壞了，現(xiàn)在還常痛；天天哭，哭傷了眼，現(xiàn)在眼還常淌淚水，你不能再這樣了，丫，聽話……“
聽話，我聽話，我是想聽話，可是，前一個星期兒子還在我跟前活蹦亂跳的，還“媽媽媽媽”叫個不停的，今天就沒了，一個讓我疼讓我充滿希望的兒子就沒了，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嗎？
只要是想到兒子，提起兒子，看到兒子的東西，哪怕是兒子用過的筷子、湯匙，我都會哭。我哭的時候，可憐的女兒非常懂事，她趴在我的跟前，摟著我的脖子，苦苦地求我“媽媽不哭，媽媽不哭！鼻笾笾，自己也跟著哭個不停，最后娘兒倆哭作一團(tuán)。
光哭不吃飯，什么人也來不了，看我一夜便憔悴了許多的樣子，雷母不忍心，做了幾碗面疙瘩湯，打了幾個雞蛋在里面，讓女兒端給我吃。我哪有胃口，又讓女兒端走。雷母無法，又跑到西屋，叫來了丟魂失魄的雷文國，讓他帶著我吃。雷文國硬將我攙下床，扶著悲切地我說：“天芳，飯得吃，他不要這個家，我們權(quán)當(dāng)沒生他。你不吃，我不吃，女兒也不吃，餓壞了身體還得我們自己受。就是餓死，哭死，他還能來不能？不能，他不會回來了！
坐在桌前，賭物思人。以前，兒子來家時一家四口，坐在桌的四邊，而今兒子死了，四個桌邊，空了一面，不由得悲從心來，淚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無力的手，拿起筷子就發(fā)抖，看著臥在面湯中的荷包蛋，無論如何難以下筷，這是我兒子最喜歡吃的飯呀！過去，兒子一回來，我就做這樣飯，兒子特別喜歡吃雞蛋。他常跟他姐姐爭雞蛋吃。兒子脾氣很嬌，爭不過姐姐，就把筷子一摔，碗一推，躺在地上打滾。每每至此，我就責(zé)怪女兒，佯裝打女兒幾下，然后把雞蛋夾在他碗里？吹浇憬惆ご，他就破涕為笑，爬起來對姐姐伴個鬼臉兒，邊吃邊比劃著。有時，也慈悲大發(fā)，把碗里雞蛋夾給姐姐。別看兒子小，用筷子夾雞蛋挺麻利。每當(dāng)看到姐弟倆你爭我搶你喊我叫地吃飯，我從心里就會產(chǎn)生一種滿足感，一種做母親的幸福感。此時此刻，看碗落淚。飯還是那個飯，人卻不是那些人了。女兒默默地低頭吃飯，再也沒人跟她爭了，再也沒弟弟和她說笑了。我夾起一個雞蛋放進(jìn)女兒碗里，又夾起一個雞蛋放在兒子原來坐的那一邊的空碗里，兒子雖然走了，那碗，那筷子仍然擺在那一邊。
雷文國看我將雞蛋夾在那一邊的空碗里——兒子用過的空碗里，泣不成聲，哽咽著再也喝不進(jìn)一口湯，最后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我放下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回到堂屋，又哭得天昏地暗。
我一哭，全家人都跟著哭？蓱z白發(fā)雷母摟著我的頭，哭勸說：“丫，別哭了，聽話。你一哭，家里人心都不安哪。今天，雷家沒一個人去上班，都在家看著你，你要是不哭了，全家人還能好受些，你不能再哭了，聽媽媽話。”
媽媽，我忍不住啊，我忍不！
按老人的迷信說法，死去的兒子的東西不能留在家里，若是留著，主家里不安寧。實(shí)際上那是怕我睹物思人，是想讓我忘記兒子。
遵照雷母的意見，我把兒子在家所穿的衣服，不管是新的、舊的，還是穿過的，沒上身的，以及兒子的玩具，統(tǒng)統(tǒng)找出來裝在一個袋子里，拎到村口燒掉。雷母說，那不是燒掉。是送給兒子的。每燒一樣兒子的東西，就像燒我心燒我肉一樣難受。那是我兒子的東西呀，他能收到嗎？要知道，他還小，兩歲的孩子能抵過比他大的野鬼嗎？我多希望父親能趕來助他外孫一臂之力。也許父親已經(jīng)來了，他不會不關(guān)心他的外孫。因為，兒子是唯一跟他去的后人。當(dāng)我把兒子的東西燒著時，分明看到一大一小的兩股旋風(fēng)，陡然升起，卷走了那些變成黑蝴蝶似的衣物。我想，那正是父親抱著他的外孫子來取東西的。
兒子是在母親身邊長大的。
兒子的突然去世，無疑是要了母親的命。
盡管雷家沒有抱怨，可是母親心里仍然不能安寧，畢竟孩子是在她跟前生病的，如果是在雷家走的，她還好說些。如今這樣，縱然她一身是嘴，也認(rèn)為自己開脫不了自己的過失。她恨自己，怨自己。她是信奉上帝的，她認(rèn)為這是上帝懲罰她的不忠。如果她要不帶孩子呢？如果她要把孩子送回父母跟前呢？上帝既然不準(zhǔn)她帶這個孩子，她為何還非要帶？她想反問上帝，她的外孫子，為什么她不能帶？但是，她不敢，她懼怕上帝，上帝是無所不能的，她不能得罪上帝，她認(rèn)為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更加虔誠地信奉上帝。
雷母比較深明大義，她對我說：“丫，你不能再哭了，你媽在家也不知是怎么受了。孩子是她從小帶大的，她比你還疼啊，走，洗洗臉，我們找輛車子去看看她，她給俺雷家?guī)Я藘赡旰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你如果老是在家哭，不去安慰她，她會怎么想，她不更難受嗎？”
雷母的話說得很有道理，我突然牽掛起老母親來。母親患有高血壓，常常頭暈，如今遭到這樣的打擊，她會怎么樣？再說，兒子是她尿一把屎一把撫養(yǎng)的，就是養(yǎng)個狗也有感情呀。白天有人開導(dǎo)她，她也許能過得去，晚上呢？每天晚上兒子是她摟著睡的，如今懷中空空蕩蕩，她能不傷心嗎？
我真恨自己，母親受到如此精神打擊，不是怨我嗎？如果我不把兒子放在母親身邊，母親又何來如此之厄運(yùn)？我為什么要藏著兒子？既然有種生下他，就應(yīng)該有種養(yǎng)他，沒有種養(yǎng)他，又何必生他？
對，我不能哭，我要堅強(qiáng)。最起碼在母親跟前要顯得堅強(qiáng)。死了，是怨他命短，說明他跟我只有兩年之緣，如今緣盡了，疼他愛他養(yǎng)他哺他的媽媽他都不要了，我何必再繼續(xù)傷心，我應(yīng)該為活著的人考慮，為我的老母親著想。——因為，她為女兒，為外孫子犧牲得太多了？蓱z的媽媽，辛辛苦苦這兩年。落得如此結(jié)果，能不讓我同情嗎？能不讓我尊敬？ 車子來了，雷母和雷家?guī)讉嫂子陪我上了車。臨上車時，她們一再叮囑我，見了母親一定不能哭。我懂，因為母親見我流淚會更加自責(zé)，更加難過。
雷文國不愿意去，他說，孩子都沒有了，還去干什么？我知道兒子去世，他也許會對母親抱有一定的成見。雷母見他不去很生氣，大訓(xùn)他不懂事，他只得勉強(qiáng)從之。
坐進(jìn)車?yán)铮瑴I如泉涌。過去坐車，我是去接我那可愛的兒子；今天坐車，我卻是為了安慰我那可憐的老母親。過去車到門口，我那可憐的兒子會從屋里又喜又跳地跑出來，撲到我的懷里，摟我的脖子，親我的臉；而今……
車到莊頭，雷母再次對我千叮嚀萬叮嚀，不要哭，要安慰母親。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手抹去臉上最后一滴眼淚。
車到家門口，家中大門洞開，母親的屋里擠滿了鄉(xiāng)親。他們正在陪著母親落淚，見我車到后，馬上跟母親說：“你閨女一家人看你來了！
母親，蒼老了許多的母親，嗓子已經(jīng)哭啞了，眼淚哭干了，只是在低低地干嚎。
下了車子，雷家?guī)讉嫂子攙著默默無語木木呆呆的我走進(jìn)屋里。母親看到我，又放聲地大哭起來。
一夜之間，母親像變成了另一個人：頭發(fā)蓬蓬亂亂，白了許多。眼睛凹入了眼眶。滿是皺紋的臉上刻著道道淚痕。她坐在堂屋的地上，渾身臟兮兮的，像個街頭流落的乞婆。
鄉(xiāng)鄰告訴我說：“你母親昨天整整哭了一夜，誰聽了誰都心酸。昨天下午，聽說你兒子生病住院，夜里再聽到你母親大哭，我們就知道壞事了，連夜趕到你母親這兒一問，果然如此。我們一個個都心痛地哭了，尤其是西院你姨奶一夜沒合眼，早飯也沒吃就趕來了，哭著喊著說，天哪，這可怎么得了，這孩子剛省事，剛會說會道會跑會溜，怎么一下子就沒了呢！可憐哪，哪天能忘？”
兒子剛會走路，便由母親帶著，走東家，串西家，誰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會拿給他吃；有什么好玩的，都拿給他玩。這年頭，計劃生育緊，生個孩子不容易，像兒子這樣小的人，一個莊上也找不到兩三個，誰見了誰不疼？再加上兒子嘴甜，記性好，只要和他說過管誰叫什么，下次見面，老遠(yuǎn)就喊姨呀，嬸呀，叔呀，舅呀的，喊得人甜到了心里，酥到了骨頭。所以，家前屋后，莊親莊鄰都喜歡他，看到他都要抱一抱、親一親、逗一逗，F(xiàn)在，孩子一下子沒了，他們心里都罩上一層陰影。聽說好幾家趕來勸母親，安慰母親，連鍋都沒燒，飯都沒吃。愛惜弱小生靈是人的天性呵！
我把母親從地上扶起來，讓她坐在凳子上，地下太涼呀！我又輕輕地?fù)廴ニ砩系幕覊m，哀哀地勸她：“媽，別傷心了！
雷母拉著母親的手說：“大妹子，你別哭了，俺一家都來看你來了，你吃了不少苦，費(fèi)了不少心，他沒命過，俺也沒命擔(dān)，要怨就怨他命短……”說著說著，雷母竟嗚咽起來，但她馬上擦干眼淚說：“孩子雖然死了，九丫還是年輕輕的，過兩年再生一個。年輕時，我也經(jīng)過，老小長到十幾歲死了，怎么辦，死就死喲，該死你也留不住。一家人還得過，不能因為他死就不過了。大妹子，想開點(diǎn)，不要難過。人死了不能復(fù)生，不看死的，我們要看活的！
周圍人見雷母這樣講仁講義，從心里都稱贊她。想來也是這樣，母親不想我兒子好嗎？要不想我兒子好，她也不會那樣含辛茹苦地帶他、養(yǎng)他呀！
母親拉著雷母的手，含著眼淚敘述著兒子發(fā)病的經(jīng)過。
出事前一天，母親發(fā)現(xiàn)孩子有點(diǎn)發(fā)燒，認(rèn)為是感冒，到村保健室打了一針退燒針。針打過，燒退了，孩子玩得很好。第二天，沒有燒，就沒有再帶到保健室查查。中午，孩子餓了，母親就炒雞蛋給他吃。當(dāng)時，弟弟家兒子也要吃，可是兒子不讓我母親在一個鍋里炒，沒法，母親就先炒兩個雞蛋給我兒子吃，后炒兩個雞蛋給弟弟兒子吃。弟弟兒子比我兒子大四五歲。吃完雞蛋后，兩個人就一塊出去玩了；旧，兩個人都是天天在一起玩的。
下午三點(diǎn)多鐘，三嫂叫母親幫她套被，母親就去了。大約四點(diǎn)來鐘，母親正在套被兒子從外面玩過回來，手里還拿著一個包子，不知是誰給的。
他進(jìn)門就喊：“姥姥，你套被啦？”
母親答道：“嗯，我套被給你蓋！
過了一會，兒子跟母親說：“姥姥，我要睡覺！
“乖乖，你困啦，要困就在這兒睡吧。”母親指著剛套好一面的被子對兒子說。
兒子把被的一角掀起來，躺下身子，然后把被角往身上一拉。母親抬眼看了看兒子，突然感到不對勁，她發(fā)現(xiàn)兒子眼睛有點(diǎn)發(fā)直，忙問：“乖乖，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兒子反問，眼睛仍直直地看著母親。母親覺得不妙。因為弟弟孩子一發(fā)燒就白眼。她連忙放下針就跑過來抱兒子，“乖乖”一句話還沒說完，兒子“哇啦”叫了一聲，霎時兩眼上翻，兩手緊攥，渾身抽搐不止。母親以為是“羊癲瘋”，和上次一樣，也就是八月份，兒子曾犯過類似病，但到醫(yī)院針兩針就好了。
一看兒子這樣，母親慌忙抱出來喊人，正巧三哥在家，便用三輪摩托車幾分鐘內(nèi)將兒子送到沙塘醫(yī)院。然爾，一連針了好幾針，兒子也沒醒過來。接著又打120叫救護(hù)車，又掛水，一點(diǎn)時間也沒耽誤，可是，就是沒有把兒子救過來。
后來才知道兒子患的是“爆發(fā)性腦膜炎”。這種病很少見，死亡率為百分之九十九點(diǎn)九，據(jù)說，短短幾分鐘人就會死去。兒子當(dāng)時“哇”的一聲后，恐怕就沒救了，在沙塘醫(yī)院掛水，血液已經(jīng)不太循環(huán)。
母親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兒子剛滿月就參加了當(dāng)?shù)胤酪卟块T0～7周歲兒童免疫計劃，每次通知打預(yù)防針或吃糖丸，從沒耽誤過，為什么還免不了疫呢？
我怕母親傷心過度，就讓母親陪我一塊回高山鎮(zhèn)過一段日子。母親起初不同意，后怕我有什么三長兩短，就跟我走了。
娘兒倆都是傷心斷腸人，只能相互安慰。她怕我哭，所以想哭偷偷哭，當(dāng)我面忍著不哭；我怕她哭，也想哭偷偷哭，當(dāng)她面忍著不哭。她怕我不吃飯，含淚先吃飯；我怕她不吃飯，也強(qiáng)打精神，含淚咽飯。
人說做夢說出來就破了，我的惡夢為什么不能破呢？兒子死前一個星期，我曾夢見兒子死了。我傷心地哭著，當(dāng)我找到四嫂家時，兒子突然從四嫂屋里跑出來，手里拿著吃的東西，笑嘻嘻的樣子，望著我直叫“媽媽”，我心里又嚇得慌又激動得要命，抱著兒子親個不停，正親時，夢醒了。醒來，心里還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迷信說法，做惡夢要講出來，我就講了。我又想起很早以前，看見綠草地中穿紅襖的小男孩，所有這些，似乎上天早就給我不祥之兆，我卻不信，然而事實(shí)又讓我不能不信。命真是那么神秘，那么玄妙嗎？
母親后來跟我說，兒子走前一段時間，說話很蹊蹺。一天見到她了姨姥，老遠(yuǎn)就跟姨姥說話，并告訴他姨姥說：“我馬上回家了，我不回來了！碑(dāng)時母親還笑說：“你不回來我才輕快。小家伙，給你白吃了，心里不想我只想家。”一次，兒子對母親說：“姥姥，我回家看不到你了！蹦赣H說：“你一回來不就看到了嗎？”兒子說：“我不回來了！
果真他走了，而且是永遠(yuǎn)不回來了。
母親流著淚說：“多精多好的孩子啊，他胖乎乎的，哪里有帶死的樣子。那次你回去，他哭喊跟你走，我就騙他到別地方去玩，晚上回來，看不到你，他一臉不高興。到處找你，沒法，我對他說你走了，那一晚他都不吱聲，怪疼人的。后來，我問他，你想媽媽嗎？他說不想。唉，要知道這樣，倒不如當(dāng)時給你帶回來。”
母親在我家住了十來天，后來偏要回家。他對弟弟一家放心不下。弟弟的兒子整天和兒子一塊玩，還有家南的玉兒，他和兒子年齡相仿，還有村里其他的一些孩子。兒子死后第二天，這些孩子來找兒子玩，母親看到他們，頓時心就絞痛起來。她的外孫走了，她不能再讓孫子離開。
我怕母親回去再哭，臨走時一再叮囑，要她千萬保重身體，以后，我還可能會勞累她。母親答應(yīng)了。她也勸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別再想孩子。
我看著雷文國用車子把母親送走老遠(yuǎn)，才返回家里。我在屋里放大悲聲地哭了一氣。自兒子死后，悲痛壓在心頭很沉很沉，幾乎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只有大哭才能好受。兒子病中痛苦的模樣，穿好新衣被陌生人抱走的情景，多少天來仍在我眼前飄動？蓱z，十多天了，兒子的尸骨埋在何方，我不知道。我多想到兒子的小小墳上添一把黑土，燒一把紙錢，插一束白花。然而，我卻不能。
兒子呀，你別抱怨媽媽不去看你，媽媽實(shí)在不知道你在哪里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