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雷文國猶豫了好一會，才坐到床沿脫衣服。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他穿的內(nèi)褲是粉紅色的，顯然是女褲。
按說，男人都希望自己老婆守在身邊。
雷文國現(xiàn)在卻并不這樣。
他怕我來家。
他只想我久住娘家，給他撫養(yǎng)兒子。想好事時，就跑到沙塘找我宣泄一番。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真美。
我回家后，雖說他不公開表示反對，但很冷淡。他好像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怕我在家呆久了能知道。
回家?guī)滋欤Ｔ谖腋罢f，現(xiàn)在人嘴壞得很，喜歡背后議論人、誹謗人。明明沒有的事，經(jīng)這些人添油加醋一說，竟活靈活現(xiàn)，跟真的一樣。尤其是左鄰右舍，沒一個好東西。他讓我少跟他們來往。
我感到奇怪。
左鄰右舍都跟我處得不錯，平時相互照應(yīng)，噓寒問暖，很合得來。雷文國竟像長舌婦一樣，背后無來由地說人壞話，很讓我反感。
我回來幾天，左鄰右舍，見面只是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誰也沒到我家翻瞎話。我整天早出晚歸，白天忙得要命，回來又累得要死，一大堆家務(wù)事要做，也沒空出去東家轉(zhuǎn)西家遛，有什么鬼話要說？再說，現(xiàn)在兩個孩子了，不是十八九歲大姑娘，還能去幻想什么？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躲在圍城里虛度一生算了。什么愛情，什么理想，什么作家夢，都去了爪哇國。我只想當(dāng)個女人，當(dāng)個妻子，當(dāng)個母親。
雖然，我不放心雷文國，也只能隨他。
無法左右的事，就不要左右，順其自然。
只要雷文國還能明白自己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就行。我不指望他能給這個家?guī)矶啻笙Ｍ。?dāng)然，我也不希望他再次毀了這個家。
他不關(guān)心我，但作為他兩個孩子的母親，我還得關(guān)心他。
這年教師節(jié)，學(xué)校開恩，發(fā)給每位老師一斤半細(xì)毛線。毛線不錯，名牌：羊羊羊。所有的女老師都在東挑西揀，選擇自己喜歡的顏色，諸如米黃的、天藍(lán)的、粉紅的、淡綠的、雪青色的等等，我卻選了銀灰色！鞘菫槔孜膰x的。
雖然，我非常想織一件雪青色的羊毛衫。
我也特別需要。
我身上穿的那件毛線衣，還是結(jié)婚時買的，五六年了，袖口、領(lǐng)口早就磨破了邊，補(bǔ)了好幾次，但還能湊合著穿。
我覺得雷文國是男同志，一家之主，又經(jīng)常出門，如果穿得不像樣，我也沒面子。所以，我想給他織。結(jié)婚這些年，我自己舍不得穿，卻經(jīng)常給他買衣服。他身上穿的襯衣、毛衣、夾克衫，都是我買的。原來，他還很感激我，并喜歡穿我買的衣服，后來，漸漸地嫌我買衣服趕不上潮流，——雖然，那是用我的錢買的。一次，我給他買好的褲料，他竟不做，非要自己掏五十多塊錢讓別人給他買。那個“別人”，一直到后來，我才知道是個女的。當(dāng)我把毛線拿給雷文國時，雷顯得很高興，一改近日的“寡婦臉”。他自告奮勇地說，要把毛線拿給別人織，并告訴我，他今晚要出差，不能回來。我感到好笑，連個單位都沒有，一個無業(yè)游民，出的是哪門子差？既然，他說出差，就讓他出差，給他個面子。也許他真的受哪家企業(yè)之邀出差呢，我權(quán)且相信他。
晚飯過后，雷文國將毛線袋一提，推著自行車就走了。他找誰織的？當(dāng)然不可能找男人織。哪個女人會有那么多的充足時間給他一針一線織？小姑娘？不會。不是自己的意中人，小姑娘一般不會給男人織。青年婦女？——中老年婦女雷文國不會請。青年婦女不經(jīng)過丈夫同意，能敢給別的男人織嗎？會是什么樣人給他織呢？再說，就是有人做好事，也得事先打招呼呀！不打招呼，直接送去，人家接還是不接？不接，薄你面子；接，如果人家忙撈不到織呢？會不會找他侄女織？
他這么晚走，能上哪出差？為什么早上不走，白天不走，非要晚上走？
懷著好奇和疑心，我也悄悄地推車跟他后面，看他到底說的是不是實(shí)話。
外面很黑，門口的路也不好，可是雷文國車騎得飛快。他整天說他是近視眼，這晚眼鏡都沒戴，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看清路的，也許是輕車熟路吧。
他沒有把毛線送給侄女織，而是東拐西拐不知往哪送。因?yàn)槁凡皇，騎不快，不一會，我就被雷文國甩掉了。轉(zhuǎn)來繞去，看不到他的人影，只得悶悶不樂返回。
雷文國到第二天下午才回來。這晚，我正生病躺在床上，高燒將近四十度，口干得很厲害，頭腦昏昏沉沉的，眼皮都不想抬。雷文國視若無睹，晚上又出去了。
六歲的女兒，守在我的床頭，眼巴巴地望著我，不時伸出小手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撫摸著我滾燙的額頭，口中不時地說：“媽媽發(fā)燒了！”
我很冷。初秋的夜晚并不太涼，但兩床厚厚的大棉被蓋在身上，還冷縮一團(tuán)。家里沒有退燒藥，女兒小，天黑出門喊醫(yī)生，我又不放心，只能隨它燒去！
恍恍惚惚中，又累、又倦、渾身又痛的我似乎來到一個避風(fēng)的草屋里。屋里有張大床，那床很寬很大，床上的席夢思像棉花一樣軟。我躺在床上感到非常舒服。正想休息，忽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外的云層中慢慢地飄來。近了，近了，原來是父親。我記得父親走時是穿的藍(lán)中山裝呀，怎么變成白西服了呢？老人家穿白西服還怪精神、怪瀟灑、怪英俊的呢，最起碼比走時年輕十歲。
父親仍然是那樣慈祥，那樣矍鑠。他微笑著向我走來。我高興地?fù)溥^去，想問他到哪兒去了，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不回家。他卻一聲不吭，也不停留，好像沒看到我似的，仍然微笑著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當(dāng)我調(diào)轉(zhuǎn)身想跟他一塊走時，他卻不見了，好一會兒，我又看到他站在云頭上，身邊還有二姐。二姐不是早就死了嗎？她怎么跟父親在一起。二姐也是笑瞇瞇，我向她招手，她也不睬我。我一急，爬起來就去追他們。我似乎也飄了起來，待飄到云頭，剛想跟父親站在一起，誰知和藹可親的父親突然變成了兇神惡煞的雷文國，雷文國將我狠狠地踹了一腳，我從高高的云層中跌了下來，跌的時候，我對二姐掃了一眼，想讓她拉我一把，誰知笑瞇瞇的二姐竟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妖艷女人，那女人身后還拖了一條很長很大的狐貍尾巴。
我一驚，醒了過來。人不是從云層中跌落的，而是從床上掉下來的。我吃力地坐了起來。一看女兒，小腿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頭趴在床邊，雙手枕在額上，睡得正香。我心里一疼，趕緊抱起來，脫掉她的鞋子和衣服，塞進(jìn)被窩。我也上了床。因?yàn)轶@嚇，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燒退了，輕松了不少。女兒的小手小腿凍得冰涼，我趕忙把她緊緊地?fù)г趹牙，讓她從母親的身上得到溫暖和愛心。
天快亮?xí)r，雷文國才開門回家。
這樣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我不想理他。妻子生病在床，孩子無人照管，自己卻在外浪蕩一夜，像話嗎？！
前天晚上出差，昨天晚上又出差了嗎？如果是出差，做的是什么生意賺了多少錢？我沒問他，他自己說是在外打牌的。打牌能打一夜嗎？打牌能不顧老婆孩子嗎？他見我不理他，正好找茬，瞪著那雙小小的對眼，吼著：“媽拉個X，我一來家看你那個臉就煩，好像我吃你燒餅還你黑豆似的。你有本事就別回來，在外面過好了！你在外面不是有人做給你吃，有人做給你喝，還有人陪你玩嗎？非來纏我干什么！”
我有眼不看，有耳不聽，任他咆哮。
跟他吵，太不值得，我也吵夠了。
雷文國自覺無味，鉆西屋里睡去了。
雖說是星期天，我也不能睡。家里還有一畝多地責(zé)任田，田里一半種玉米，一半種黃豆。玉米是收過了，黃豆還沒割，按說早該收了？墒，我天天上班撈不到干，雷文國天天無事卻不干。他不干還有個理由：那半畝黃豆能值幾個錢，我只要做成一筆生意，手指丫里漏點(diǎn)錢都比那錢多。
天剛亮，我硬撐著起床，給女兒蓋好被后，拿著鐮刀就下湖去了。
秋天，露大如珠，剛到地頭鞋子就濕透了，鞋底上固著厚厚的一層爛泥。抬眼四望，滿湖無人。和我家地緊挨的幾家責(zé)任田，只剩下黃豆茬，人家早就割過了。
我卷起褲角，彎腰下鐮。今年，雷文國買的黃豆種屬矮腳豆，棵子很小，因?yàn)槠綍r管理不善，該上肥時不及時上肥，該鋤草時沒及時鋤草，瞎種的地方又沒及時補(bǔ)種，滿地黃豆長得像個“癩痢頭”，部分地方，草比黃豆還高還多。好在命大的黃豆棵上結(jié)了不少豆莢，割完了，還能打點(diǎn)黃豆，不至于豆種白貼。不過，因草高豆棵矮，腰不彎到九十度是不能收割的。再加上，草旺豆稀，草里挑豆，割得很慢。
熟透的豆莢，又干又硬，快似小刀。一不小心，就會讓豆莢割破手。我最怕割黃豆。在娘家時，從未割過。母親說，小孩手嫩，容易被黃豆割手，與其看著手被扎破淌血，不如不讓孩子們干，F(xiàn)在不行了，自己成家立業(yè)，家中事你不干，丟在那里無論多久還得你干。我邊割黃豆，邊盼雷文國能早點(diǎn)來幫忙？墒，從早上割到中午，黃豆割了一半，雷文國也沒來。我又熱又累又渴又餓，只得回家。
雷文國正捧著一本傳銷書看得津津有味。我非常生氣，但忍了，冷冷地問他：“你怎么不去割黃豆？”
“怎么，你去割黃豆啦？你不說我上哪知道！崩孜膰首黧@訝，“割完了嗎？”“我有多大本事，一上午能割七八分地！”
“我撈不到，你自己干吧。”
他不干，我也不能強(qiáng)迫他，打又打不過他，黃豆不割又不行，只能自己干。
兩個星期沒回娘家看母親和兒子了。說實(shí)話，我早就想走了？墒，走了又不放心家里女兒上幼兒園沒人問。雷文國聽說我想走，竟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和女兒一起去沙塘，他還專門去借了輛摩托車，的確有點(diǎn)讓我感動，因?yàn)樗y得能這樣關(guān)心我。
說來真巧，那天晚上，雷文國騎車帶我們娘兒倆剛到秋湖村東邊，車子壞了。下來一看，后輪胎打炮了。真倒霉！等雷文國把車子推到修車鋪補(bǔ)好胎充好氣后，天已黑透了。家里豬還沒喂，等雷文國送我們?nèi)ピ倩貋恚i還不餓壞了，我建議不去娘家，第二天我自己去。
雷文國不同意，非要去不可，他說他想兒都想瘋了。既然如此，只好去。本來商量好的到沙塘看看兒子就跟車返回，可是，到那以后，雷文國看了一眼兒子就急匆匆要走，并跟我說：“你帶女兒在這過一天，明晚我騎車來帶你，反正你后天才上課！
我看他說的在理，也知疼知熱，不給我走，我就留下了？墒，第二天晚上雷文國并沒有來。我很生氣，這個不守信用的家伙！沒車子走，我只好帶女兒步行一里多路，到國道上碰到“土的”，才“打的”趕回家。
到家一看，雷文國正在鏡前左照右照，頭梳得精亮，西裝革履，看樣子想出門。我氣乎乎地問他：“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你不是說去接我們的嗎？怎么到現(xiàn)在還在家里？”
“我忙到現(xiàn)在，這不正準(zhǔn)備去嘛！
他明顯是撒謊！天這么晚，車子都沒有，拿什么去接我們的。
我進(jìn)屋一看，床上被子走時疊的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紋絲沒動：“你昨晚沒在家？”“不在家住在哪？”他有點(diǎn)不耐煩，我也不想再問，辯也沒意思。但是，我可以斷定，雷文國昨晚沒回家。
后來，鄰居也證實(shí)，昨晚我家一夜沒人，天快亮?xí)r，雷文國才回來。
晚上，雷文國破例沒有外出。
我和女兒洗完澡，準(zhǔn)備上床休息。雷文國猶豫了好一會，才坐到床沿脫衣服。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雷文國穿的內(nèi)褲是粉紅色，顯然是女褲？墒牵覜]有這種顏色內(nèi)褲呀，便奇怪地問：“喂，你哪來女式內(nèi)褲穿的？”“買的！崩孜膰换挪幻φf。“你怎么買女式內(nèi)褲穿的呢？”“內(nèi)褲還分什么男式女式，能穿就行。”我覺得他說的話也無懈可擊，只得相信。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回來，雷文國又不知上哪去了，我只得喂豬、做飯。剛進(jìn)廚房，忽聽大門咕咚響了一聲，我以為是雷文國回來了，抬頭一看，卻是一個年輕女子。我不認(rèn)識。 那女子朝我笑了一下問：你是表嫂吧？我莫名其妙地點(diǎn)一下頭。
女人又說：表哥上哪去了？
不知道，你是誰，找他有什么事？
那女人告訴我，她丈夫叫劉偉，去年跟雷文國一起搞廢鋼材賣，雷還欠他五六百塊錢，她特來要的。又是一個要賬的！
這事我真的不太清楚，等他回來，我跟他說行不行？
那我就等一會吧。
那個女人自己找個板凳坐了下來，看樣子不見到雷文國，她是不會走的。
人家喊我表嫂，我理當(dāng)喊人家表妹。也不知她是跟我“表”，還是跟雷“表”。
表妹告訴我，她是做服裝生意的，我不在家時，雷文國經(jīng)常到她家玩，跟她丈夫處得跟一個人似的。
既然跟雷很熟，我便趁此機(jī)會向她探一下雷近幾年情況。家里幾萬塊錢積蓄給他糟塌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他是做的哪門子生意呢？我不好直接說什么，只是裝作閑扯的樣子說：“現(xiàn)在雷文國學(xué)壞了，三天兩頭不在家，還少人那么多錢，我勸也沒用！
那女人聽我這話，接口說：“表哥到我家跟大偉玩，我也勸過他，叫他學(xué)好，不能再鬼混下去了，不然，表嫂回家知道了跟你不拉倒。”
我聽出她的話中話，又“引蛇入洞”地說：“我說他多次了，他不聽，跟那樣人鬼混，能不主晦氣！”
“表嫂，你什么都知道？”
我點(diǎn)點(diǎn)頭，假裝門門都清楚。
那女人說：“那天晚上，我去剪頭，我見表哥在她里屋說話，一聽那女人嗲聲嗲氣的腔調(diào)，我就惡心。那女人是個臟貨，身上有性病，一星期得去醫(yī)院打針，聽說身上還生陰虱，也不知表哥怎么鬼迷心竅，跟她玩上了！
一直等到很晚，雷文國還沒回來。表妹等不耐煩，只好起身告辭。臨走時，一再讓我跟雷文國說，抓緊把錢還她，她現(xiàn)在生意不景氣，急需錢進(jìn)貨。
我送走這位表妹后，呆呆地坐在床上，頭腦里亂糟糟地，心里很煩。
回想起澀澀酸酸的往日，養(yǎng)兒育女的艱辛，為家為他的種種付出，滿指望等孩子們大了，能過上平安祥和的日子，誰知我的這些努力都被雷文國毫不珍惜地踐踏了。實(shí)際上，從雷的言談舉止，我早就猜出他的不軌，只是，我不想承認(rèn)這個事實(shí)，我想當(dāng)個生活中的“睜眼瞎”，只要你雷文國能顧全大面局，沾花惹草不搞得太過分，我也就認(rèn)了，可是，你雷文國給臉不要，好日子過顛倒了！
你叫我不容你？
那個女人會是誰？她在什么地方開理發(fā)店？她靠什么騷勁能迷得雷文國神不守舍？
我決定去會會這個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