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恨野雞破籬來
有一些人注定是蠢材,他們不僅按他們的抉擇做蠢事,甚至命運也迫使他們做蠢事。
第一節(jié)
——洗雷的內(nèi)褲時,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褲襠里有斑斑點點的紅色血狀分泌物。一個大男人怎該有這樣臟物?
金鍋門,銀鍋門,不如家中泥鍋門。
泥鍋門再窮,那是自己的。
母親怕我?guī)蓚孩子沒法辦吃的,第二天一大早送來二十多張小麥煎餅、十多把干面條和一大海碗老黑咸菜。
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那時,我特別會過。孩子的褲頭汗衫都是揀最便宜的買。我的裙子早已束之高閣。買的時候質(zhì)量就差,又穿了兩三年,破爛不堪,無法再穿。因為沒有短褂短褲,整個暑假,我都把長褲長褂套在身上,只有到了夜晚,才“松綁”。插上大門,關(guān)上堂屋門,脫去長褲褂,穿件三角褲頭,在屋里走來走去,或躺在地面的涼席上,吹吹電風(fēng)扇,看看電視,摟著兒女小憩,倒也愜意。只是小兒無賴,洗過澡后,非得我抱著不行,一放下來,不哭就喊。他剛學(xué)會走路,走路蹣蹣跚跚,搖搖晃晃,還要到處亂走。若把他按在席上,讓他和姐姐一起看電視,我在跟前,他對電視還能瞅幾眼。我一離開,馬上就哭,還跌跌撞撞地到處找。我走一步,他跟一步,活脫脫地是個跟屁蟲。院里都是水泥地,從屋里出來,還有水泥臺階,大人天黑不注意都容易絆倒,何況是這個小無賴!我只得澡不洗,先哄他,心想等他睡著了再洗。誰知兒子在我懷里有說有笑,伊呀比劃,沒有絲毫睡意,我只好等。
兒子的兩只小手一刻也不閑著。一會兒摸摸我的臉,一會兒又摟我的脖子,兩條腿還不時高興地在我身上搓蹭著。有時,我假裝生氣不睬他,把臉扭向一邊,小家伙則把胖乎乎的小臉貼到我臉上,我往哪邊歪,他就頑皮地跟著向哪邊歪。我笑罵兒子像塊狗皮膏,扒在身上不下來,他不懂罵意,仍然笑著貼在我身上。世上只有媽媽好,在母親懷里,孩子是幸福的,快樂的,我自己晚睡一會算不了什么,為了兒子,這點付出有什么了不起呢?
好長時間,孩子玩累了才在我的懷里睡去。我得等他睡熟,才能放到床上,不然,他醒來會哭鬧得更厲害。
放下兒子后,身上汗津津的,潮得難受,便抓緊洗澡,洗去兒子帶給我的幸福的疲憊。畢竟女兒大些,很懂事,看完動畫片后,就自己爬上床,躺到弟弟身邊,一手搭在弟弟身上,然后慢慢睡去。
洗完澡,看兒女早已酣然入夢,便把風(fēng)扇調(diào)到最低檔,又拿來兩條毛巾,分別蓋在他們的肚子上。望著睡熟的一對兒女,我很知足。我覺得,家中雖然清貧,但精神是富足的,生活很充實,心情也愉快。嬌兒嫩女,膝下縈繞;媽長媽短,叫聲疼人;燒吃燒喝,一日三餐;縫補洗漿,晾濕收干;忙忙碌碌,從早到晚,為兒為女,手腳不閑。這累,這忙,我樂意。
雷文國還沒回家。
我回家這幾天,發(fā)現(xiàn)他白天閑著在家東轉(zhuǎn)西轉(zhuǎn),天一黑,事就來了。我問他,飯店不開啦?他說,開不起,人家老是賒賬,要不到錢,我說,既然飯店也不開了,你天晚出去干什么的?他說,搞傳銷。
據(jù)雷文國說,搞傳銷一本萬利,有好多人搞傳銷都發(fā)了大財。他說他天晚出去,就是上傳銷課的。那里人很多,由“上線人”講授傳銷的基本知識和傳銷技巧。說白了,就是教人怎樣把別人口袋里的錢掏歸己有。所謂“上線”,就是先搞傳銷的,“上線”發(fā)展了你,你就是他的“下線”,你如果再發(fā)展別人,你就是別人的“上線”,你的“上線”就是“上上線”。你發(fā)展的“下線”越多,你拿到廠方的錢越多。當(dāng)然最討便宜的是廠方,一是產(chǎn)品被推銷出去了,二是牟取暴利,比如一臺“康復(fù)得”,成本也不過幾百塊錢,買搞傳銷的要兩千多元。再者,討便宜的是“上線”,上當(dāng)受騙的是“下線”。所謂傳銷,實際是騙親戚、朋友錢罷了。
雷文國既然想搞,那就讓他搞。
不過,我料定,他不會成功。
來家?guī)滋,沒有母親在身邊幫助,照料孩子真不易。白天洗衣服做飯,晚上,帶孩子睡覺,很累。夏天天熱,衣服得一天一換,尤其是兒子,有時一天得換幾次。三口人衣服,天天一大盆,早飯忙得常當(dāng)中飯吃。
雷文國清閑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兒子哭鬧,他嫌煩,還沒過幾天,他就攆我回娘家,并叫我把孩子帶回娘家多過幾天。我很不高興,從兒子出生到會走路,幾乎都是母親帶的,現(xiàn)在放假了,不該讓母親歇歇嗎?再說,這是你的兒子,母親又憑什么天天給你帶的呢?你給她老人家多少好處?就是來家這幾天,你不是也沒問一下嗎?
兒子在懷里微微動了一下,憑直覺,該給他把尿了。我伸手拉了床頭的電燈開關(guān),屋里頓時雪白明亮,亮得刺眼。我輕輕抱起兒子,剛下床,還沒撈到把,兒子一泡尿嘩啦啦地尿了出來,把我睡衣都尿濕了。我疼愛地嗔了聲兒子,然后又輕輕地把他放回床上。小家伙困得眼都未睜,一放下便酣然睡去。我換掉濕衣,熄燈重又摟兒睡覺。
不知怎么搞的,眼皮困得睜不開,心里想睡睡不著。在這似睡未睡時,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聽聲音知道是雷文國回來了。開燈一看,已經(jīng)下一點。
我起身開門,生氣地對雷文國說,這么晚還回來干什么,明天早上回來不更好嗎?雷文國惱怒地回答說,我要是明天早上來,別人看了還以為我在街上嫖婊子呢!我堵他說,你這會來,誰又能證明你未嫖呢?雷文國又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因為怕吵醒孩子,我就沒再答理他,徑自睡去。
三伏天,酷熱難熬,這兩天又連著下雨,天一放晴,我便把柜子箱子里的衣服、被子拾到院里曬。長時間不曬,衣服發(fā)濕,打開柜門,霉味直沖鼻子。嗆得人難受,再不曬恐怕就要爛完了。我把陪嫁的皮箱也搬了出來,打開箱子曬曬霉氣。箱里有一塊出嫁時母親給的銀元,銀元上長了不少綠銹,斑斑駁駁的,我擦了擦又放回箱中。忽然,我想起箱里還有一塊玉,那是弟弟送我的。那玉上雕的是四個連在一起的小孩,嬌態(tài)可掬。我把箱子翻了個底朝上,獨獨不見玉。我問雷文國,玉呢?雷文國搖搖頭,裝作不知道。我明明記得雷文國拿過這塊玉的,怎說不知道呢?我又問他,是不是放錯了地方,他支吾說,不是放在箱里的嗎?我說箱里根本就沒有,你是不是送哪個野女人了?他狡賴說,你胡扯什么的,你收的東西,我怎么知道呢?我還以為給你拿回娘家了呢?跟他講也講不出頭緒,我又屋里屋外尋找了一遍,玉還是“黃鶴一去不復(fù)返”,去向不明。
我又將屋里東西檢查了一下。家里原先使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所剩無幾,連在外面準(zhǔn)賬準(zhǔn)來的五臺煤氣灶,也少了一臺。若是有人偷,還不都偷去,為何只偷一臺?記得做床墊用的從鑄造廠買來的十幾米長的毛布也不翼而飛。我問雷,雷也說不知道。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更讓我懷疑的是,我天天洗衣服,洗的都是孩子和我的,而雷文國的換洗衣服,這幾天從未放在家里。望著頭梳得油光烏亮的雷文國,我問,你衣服都穿哪去了?送人啦?他說,你怎么凈胡扯的呢?我怕你累,衣服不是放在媽那兒洗了嗎?我信。雷母一貫疼兒子。
一次,我發(fā)現(xiàn)雷文國腳上脫下來的是雙女襪,感到莫名其妙,男人哪有穿女人襪子的?便問他,你穿這女式襪子是誰的?他笑笑說,我買的。我說,你買女式襪子干什么?他說,不是給你穿的嗎,你不穿我還能不穿嗎?
我也信。雷文國有時也的確給我買點東西。
又一次洗衣服。大概雷文國發(fā)覺我對他生疑,從上次說過后,他的衣服就脫在家里洗了。我在洗雷的內(nèi)褲時,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褲襠里有斑斑點點紅色血狀分泌物。一個大男人怎該有這樣臟物。記得前幾天,雷文國說到醫(yī)院買什么藥,他又沒生病,買藥干什么?
我又把雷的內(nèi)褲仔細(xì)地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些紅色臟物,附在布上呈點狀,深淺不一,就像跳蚤屎。難道內(nèi)褲里也能生跳蚤?就算內(nèi)褲里有跳蚤,屙屎也不該屙得那么集中?
我決定等雷文國回來問清內(nèi)褲之事。
我本能地將雷的內(nèi)褲拎出來,放在另一個盆里,放了許多洗衣粉泡著,然后洗其它衣服。邊洗衣服邊嘀咕,離家一兩年,我明顯感到我與雷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橫在我與雷之間的不僅僅是一種距離,還有其他不易說清楚的東西。這種東西還在不斷地變化,危及著我與雷僅存的一點家庭關(guān)系。身為教師,我深深懂得應(yīng)該怎樣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氛圍,深深懂得為人母者應(yīng)盡的義務(wù)。雖然,我與雷之間的距離加大,可是,兩個孩子在我身邊,我要盡量為孩子撐起一片艷陽天,我得忍!忍!
洗完衣服,正晾著,雷文國回來了,喝得滿臉通紅,一進(jìn)大門,酒氣便噴人。他身后還跟來一男一女。男的大約四十五六歲,騎一輛破摩托。女的比較年輕,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個頭很高,穿戴很時髦。一進(jìn)門便滿臉堆笑,她是坐男的摩托來的。
家里來了客人,我得表現(xiàn)熱情,并主動同那男女打招呼,然后忙著張羅茶水。雷文國顯得很興奮,指著男的對我說,這是錢老板,做鋼材生意的。又指女的對我說,這是女強人牛老板,是做煤炭生意的。這次請他們來,是想跟他們合伙辦廠。也不管雷文國說的是醉話,還是真話,我只是禮節(jié)性地對他們笑笑,仍去晾剛洗的衣服。
剛晾完衣服,手還沒擦,雷在屋里喊我,孩子醒了!我忙朝屋里跑,我怕兒子尿床。跑到床邊,我吻了一下兒子紅撲撲的小臉。小家伙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呵欠,像未睡醒的樣子,然后“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個小孬種,每次醒來都是這個樣子,似乎他是劉備,江山是他哭來的。我忙把兒子抱起來,把完尿,解開懷,將瘦得貼在胸脯上的奶頭,塞進(jìn)兒子嘴里。兒子停止了哭鬧。我抱著兒子坐在沙發(fā)一隅,低頭撫弄兒子黑而濃密的頭發(fā)。那個女的見狀,不好意思地說,早知道家里有小孩,該買點東西來。說完就要出門去買。我連忙攔住說,不需要,孩子太小,吃不了多少東西,家里零食有的是。其實,家里分文沒有,哪有錢買零食,除了從娘家?guī)淼膬纱灨赏,別的一無所有。人呵,什么時候才能沒有虛榮心。
我抱著孩子,靜靜地坐著。他們?nèi)苏勑︼L(fēng)生。后來,那個女的說,早知道大姐在家,還不如到家里吃實惠。你看,讓你花二百多塊錢吃一頓飯,不劃算。雷文國笑笑說,你大姐在家?guī)Ш⒆樱瑳]時間做飯,還是在飯店里吃省事。我一聽這話,心里更有氣。家里連菜都不買,讓我整天啃老咸菜,早上吃的煎餅還是前天剩的,他可好,能花一二百塊錢跑飯店喝酒。當(dāng)著客人的面,我沒有發(fā)火。耐著性子陪那女的講話。那女的好像對我很了解,問我什么時候回家的,幾時開學(xué)等等。
坐了一會,兩人走了。還是來時的樣子,男的帶女的。雷送到門口,那女的掉頭對雷一揚手臂,并送來一個媚眼。隨著一股騰起的白煙,破摩托馱著這對男女怪叫著離去。
送走兩人,我跟雷文國大吵了一次。我問他天天在外作的是威還是福,家里還問不問?老婆孩子連菜都吃不上,你還花幾百塊錢喝酒,良心何在?原來開批發(fā)店,掙的錢呢?你開飯店又掙的錢呢?你開飯店時,拿我半年工資,給廚師和服務(wù)員發(fā)工資。人家女服務(wù)員只給150元,你卻給200塊。飯店不開了,那個毛華還找上門來要錢,你到底少她什么錢?
我越想越氣,越覺得委屈。孬孬好好,我也是一個出來進(jìn)去的人,教書多年,偏管不好一個家庭,真沒用,我教的是什么書!
也許我火氣太大,聲音太高,懷里的兒子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望著那雙驚恐的眼睛和滿是淚水的小臉,不由得心里陣陣發(fā)酸。人家的孩子吃這樣買那樣,我們的孩子有什么吃,有什么穿,有什么玩?兒子小,不知攀比。女兒呢?看其他孩子有什么,回家就要,不給就哭?蓱z天下父母心,一看到女兒那樣,心里就不是滋味。特別是看到自己孩子饞巴巴地望別家孩子手里拿著好吃的,好玩的,身上穿著好看的那可憐的神態(tài),我真想鉆到地底去。我們對不起孩子呀!
可是,雷文國仍然無所謂。吃、喝、玩,一點也不在乎。白天,他穿個大褲衩汗背心,在家睡覺,一到晚上,便換上長褲長褂,梳洗打扮得像個公子哥似的,出去不到下半夜不會回來,有時,我生氣不開門,他也不叫門,竟爬墻頭跳進(jìn)來。他到底想些啥,干些啥呢?越吵越氣,越氣越懊悔。我真不該再邁進(jìn)這個令人失望的雷家大院。
坐在泥鍋門前,我到底能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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