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jié)
——自從有了孩子,我就像墜入長長的夢中,過去那份浮躁、不安分,由于孩子的出現(xiàn),只得收斂,不再朝秦暮楚,不再心猿意馬。
我問雷文國,你五嫂為什么不來?
雷文國說,她可能有誤會。
我沒有得罪過她呀?
雷說,可能是上月的事吧。
上月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還不是上月餅干的事。
上月,雷文國到人家喝喜酒,帶回來四盒餅干。我說家中沒有小孩,就送給幾個嫂嫂家小孩吃吧。雷文國便送給他大嫂家兩盒、五嫂家兩盒。
誰知第二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門口有兩盒拆開的餅干,感到奇怪,馬上讓雷文國來看。雷文國一看,餅干招蟲,不能吃,頓時來了氣。不能吃,你就扔掉是了,何必放在我家門口,這不是明顯腌臜我們的嗎?雷文國越想越氣,便首先來到他大嫂家,問給她的兩盒餅干呢?他大嫂說,因為招蟲給豬吃了。他大嫂見他大清早問這事感到莫名其妙,就問是怎么回事。雷文國便把門前發(fā)現(xiàn)餅干一事跟她講了一遍。她笑笑說,準(zhǔn)是老五家干的。
雷文國提著那拆開的兩盒餅干直奔老五家。他五嫂穿著短褲頭正在屋里拖地板。雷文國沒好氣地問,是誰把這不能吃的餅干放在我家門口的?他五嫂說,不是我送的,是我叫小孩送的。那餅干不能吃要它干什么,何況你送給俺家,她七娘又不知好壞,能不說?雷文國也不是省油的燈,五嫂這樣出他洋相,他當(dāng)然不能咽下這口氣,就憤憤地說,餅干又不是我裝的,我知它招蟲嗎?我送給你家孩子吃是出于一番好意,你怎么又能叫小孩送到我門前,你這不是弄我難看的嗎?說著,雷文國將兩盒餅干憤怒地摔在了五嫂的門前,盒中餅干頓時散落一地。
這下可不得了,雷家五嫂又哭又喊,說她還沒穿衣服,雷文國就趁他五哥不在闖進家里欺侮她。又說雷文國在外流氓慣了,現(xiàn)在又吃起窩邊草來,反正什么難聽的話她都能說出口。
哭喊聲、叫罵聲驚動了雷母。別看雷家五嫂平時兇巴巴的,但見了雷母還比較規(guī)矩。雷母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沒好氣地對五嫂說,人要臉,樹要皮,你是他嫂子,你這樣跟個潑婦似的罵他,侮蔑他,不怕人笑話?你放心好了,你沒穿衣服,文國也不會強奸你!你看你還哭,你還喊,人也不知怎么丟的!
雷家五嫂大概自覺理虧,再經(jīng)雷母一訓(xùn),頓時收斂了許多,漸漸止住哭聲。但這個疙瘩從此也就結(jié)下了。我沒想她會如此心胸狹窄,竟計較這件事。既然這樣了,我決定親自去請。
由于產(chǎn)后身體虛弱,走路不穩(wěn),只打飄。雷母說什么也不讓我去。我不能不去,不去也不行。沒法,雷母說,我替你去,我看她有多大的架子,非要天芳請她才來。唉,攤到這樣不講理的媳婦,也是俺前世造的孽。
雷母去請,我當(dāng)然放心,她礙于婆婆面子也不敢不來。說實在的,雷母很會做婆婆,幾個媳婦誰也不敢不尊重她,也不該不尊重她。她對所有媳婦不偏不倚,有話說在當(dāng)面,有事做在當(dāng)面。她年紀(jì)這么大了,還開了小店,賣煙、賣酒、賣糖果等,誰家閑飯也不吃。她認為,還是自己手里有點好,指望兒女不如指望自己。兒女要孝順你還好過些,要是不孝順,你再沒有什么,只有受罪。
她不刮兒女的,相反都是兒女刮她。那些孫子、孫女、重孫子等,一到店里,她就拿糖、拿瓜子——總之,凡是好吃的,都拿給孩子們。她常說,開小店圖個啥,還不是讓這些孫男輩女吃零嘴方便些。不管哪個孫子到店里,她都一樣疼愛,該吃的吃,該拿的拿,各家媳婦的確也講不出雷母的不是來。人心都是肉長的,誰沒親娘老子,誰沒兄弟姊妹,誰沒有閨女兒子,對雷母的做法,眾多媳婦從心里都佩服著呢。
雷母去喊老五家了,我便陪母親和嫂子坐。母親見我很疲勞,就催我上床躺著,幾個嫂子也勸,說坐月子人不能坐得太久,坐太久將來會落下個腰痛病。三嫂說,她那時生我侄女時,就因為天天坐,不想睡,現(xiàn)在腰常痛得直不起來,不讓我母親給她餾餾就不好受。
所謂餾餾,就是農(nóng)村用土法治療婦女在生孩子或小產(chǎn)時,因護理不好,受涼引起的種種疾病,諸如頭痛、腰痛、關(guān)節(jié)痛以及陰雨天身上某部位的不適等。這種餾的辦法就是,煎餅烙完后,掀起熱鏊子,掃掉殘灰余火,鏊底的那塊地方因火燒,又熱又燙,你用少量水灑上頓時就會熱氣騰騰,再用軟草鋪上。然后讓受涼的婦女喝上一碗滾燙的姜茶,或者是放了紅糖胡椒的熱茶,坐在軟草上,用一至兩床棉被,把人蒙嚴蓋好。因為底下蒸,上面捂,肚內(nèi)熱茶燙,不一人就會渾身冒汗,水洗一般。體內(nèi)的涼氣被這一蒸、一捂、一燙,即被逼成汗水跑出體外。涼氣一出,人當(dāng)然也就不痛,身體舒服極了。母親經(jīng)常用這樣辦法給人餾身子。
我正準(zhǔn)備上床躺著,忽聽外面?zhèn)鱽泶舐暣髿獾恼f話聲,知道雷的五嫂來了,趕緊出門迎接。雷五嫂朝我笑笑說,我聽她奶說,你要去叫我,我給嚇得來了。自家人嘛,哪需要這么客氣。隨即她又跟我到屋里,看了看我那毛頭小家伙,奉承地說,長得越來越好看了,真像你,個頭也大。我聽說生這孩子時你受了不少罪,當(dāng)時我沒撈到侍候你,實在抱歉。母親不能聽說我受罪,一聽說眼圈就紅,淚就想流出來。我笑笑說,生孩子哪有不受罪的,孩奔生娘奔死嘛!她也附合說,女人就是生孩子時受罪。生時,發(fā)虛搗鬼說今后再也不生了,可是,一生過就忘了,還想生。
過了一會,雷母才來。她喊雷大嫂去小店幫助看一會,自己則和其他幾個媳婦炒菜的炒菜,做飯的做飯。因為鍋碗盆勺不夠用,雷五嫂和雷二嫂又回家把自家的餐具拿了一些來。
娘家嫂子看雷家?guī)讉媳婦嘴甜、人勤,一直對我夸贊不已說我攤了好人家。我只能笑笑。人就這么回事,凡事不可過于認真,特別是家里兄弟妯娌之間,大不見,小見;低頭不見,抬頭見;能讓則讓,能忍則忍,沒有過不了的山,沒有淌不過的河,只要互相遷就一下,什么事都好解決。
這天,我家辦了兩桌酒席:一桌女客,一桌男客。從午后兩點開席,直到下午五點才結(jié)束。飯后,母親和嫂子等走,因為還有十幾里路要走。雷母早把喜雞蛋煮好,然后染成粉紅色,分別數(shù)好放在母親、嫂子和其他親戚送東西來的籃里、筐里、包里。
送走了娘家人后,雷母和她幾個媳婦幫助收拾碗筷,刷好洗凈后,雷家?guī)讉嫂嫂高高興興走了,雷母又忙著做飯給我吃。直到天很晚,家里才清靜下來。
我看著娘家送來的這一堆一堆的東西,心里自然想到老父。老父買這么多東西會是啥樣心情呢?聽母親說,父親給孩子買鋼絲床時,專揀最貴最好的買。他買這床,不放兩頭是童床,放下兩頭,大人則可在上面睡,可以說一床兩用。還有那厚厚的嬰兒風(fēng)衣、小褲、小褂,嫂子說那都是父親跑了許多店,挑又挑,揀又揀,拿最貴的錢買的?蓱z的老父親呵,貧困一輩子的老父親,買這些東西得花費你多少血汗哪,你是疼外孫女嗎?不,你是在疼你的閨女,你的九丫,常惹你生氣的九丫呀!
沒離開家時,老父是那樣地排斥兒女;兒女離他而去時,他又是那樣地疼愛。這就是老父。我在家上學(xué)或自學(xué)時,為討一分錢的書學(xué)費都會挨罵。結(jié)婚后,他為外孫女能花這么多的錢,而且花得高興,花得一點都不心疼。這就是老父。我真不明白老父的人生觀為何是這樣的。
凡是生過孩子的女人都說,坐月子的日子最難熬,三十天得一天一天數(shù)著過。難熬之一是臟。產(chǎn)婦因為身體虧弱,一天到晚虛汗不止,吃飯時尤甚。臉上、頭上、身上都是汗,不敢用水洗,只能用干毛巾輕輕擦。一個月下來,不能大洗,不能大燙。奶腥、汗酸、下身常出臟物,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可以說是“臭不可聞”,“腥不可聞”。難熬之二是沒胃口。米飯、面條、雞蛋、糖茶,還有老母雞湯,整天是這些,吃得倒胃。難熬之三是不能走動。出門怕驚風(fēng),走路怕受涼,只能包著頭蓋著被躺在床上。雖說是春天,但天天捂在床上比坐牢還難過。
我原以為坐月子期間,啥事不做,吃得好喝得好,風(fēng)不打頭,雨不打臉,一定能把身體養(yǎng)得又白又胖。實際并不咋樣,因為吃不下去飯,半個月過去了,我還瘦得弱不禁風(fēng)。眼看到了收麥的時候,雷母這么大的年紀(jì),跑里跑外,忙忙碌碌,又是顧大人,又是哄孩子,還得看小店,還得忙著準(zhǔn)備割麥。——因為家里還有地。特別是天天那些衣服、尿片,讓她洗得很辛苦,很辛苦。我那時的衣服不好洗,因為衣服上全是血漬、奶漬,兩天不洗就有味。我多次不讓她洗,想烤點熱水自己洗。她根本不答應(yīng),說年輕人萬一惹出病來不得了,是一輩子事,她老了累點算不了什么。再說,人只有餓死的,哪有累死的?再忙再累一覺睡過來就行了。
好歹過了二十多天,雷母見我硬朗多了,才離開我家。那也是我硬勸,她那邊家里事也太多,才勉強離開的。就是這樣,她還常來看孩子,抱孩子,喂孩子,給孩子洗衣服、洗尿片,那個疼勁真沒法說。別看孫男輩女一大群,個個她都疼。也許老人都是這樣,也就是俗話所說的叫隔輩疼。疼兒子閨女,沒有疼孫子孫女厲害,這也許是中國人的特性吧。
自從有了孩子,我就像墜入一場長長的夢中。過去那條浮躁、不安分的心舟,由于孩子的出現(xiàn),只得留在家的港灣,不再朝秦暮楚地亂游,不再心猿意馬地漂搖。對于雷來說,我也不再去計較他的美丑,不再計較他的過去,同樣,也不對他存有過高的奢望。人不可能都在人之上,不能在人之上就老老實實在人之下,不能不切合實際的胡想。是孩子讓我原諒了雷文國的一切,是孩子讓我有了真正家的概念和家的向往。既然是家,它就得有真情有摯愛,因為真情和摯愛是家的靈魂;它就得有寬容、有節(jié)制、有安全;就得有涓涓細流般的關(guān)愛,有狂風(fēng)暴雨般的熱情。家應(yīng)該由女人柔軟細膩的注視來撫慰,由男人慨然大度的包容來烘托,由孩子天真爛漫的笑聲來充實。作為家的一分子,應(yīng)該對家奉獻自己的勞動,享受家的給予,承受家的義務(wù),擁有家的權(quán)利。一句話,家是一座神秘莫測的圍城,既然你鼓足勇氣陷了進去,就得耐著性子掙扎著守衛(wèi),就得尋覓和憧憬著未來的旌旗。
雖說我的寶貝是個女孩,雷文國畢竟是她的生父,雖然開始有點不高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孩子的疼愛愈來愈強烈。每天下班回來,他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到童床跟前,抱抱孩子,逗逗孩子,疼疼孩子。養(yǎng)兒方知報娘恩。聽雷母說,我生過孩子的那天早晨,雷文國破天荒地買了油條,端著豆汁,送到他老父老母跟前,非要二老喝好吃好不行,這真是誰也未曾見過的事。
產(chǎn)假剛過,雷二嫂找我,說學(xué)校讓我去上課。我當(dāng)即答應(yīng),恨不能立刻飛到學(xué)校,去見見我那些天真活潑的孩子們。
上班后,孩子都是雷母帶的。
課間休息時,我才騎車去喂奶。
拖了一個月的課,我得補上,不能愧對那些孩子。愧對孩子,誤人子弟,就是犯罪。好長一段時間,我不和人打牌,不和人侃大山,一門心思備課、改作業(yè)。
同事們?nèi)⌒ξ艺f,一個孩子生過,人變大、變成熟了。
的確,人是應(yīng)該成熟點好。記得作家陸星兒把人比作是一口深井。她說,成熟的人能知道自己井里水有多深,能知道如何挖掘自己。不光是知道,而且是不斷地把水打上來。到底能打多少,能不能讓打出的水匯成波浪滔天的江河,那就看自己是否是拼搏是勤奮是不管風(fēng)吹雨打是永不停頓,而這種堅韌不拔持久永恒的動力,一定來自內(nèi)心,一定是由痛苦不堪的壓力轉(zhuǎn)化的。
這些年來,我能像小草一樣倔強地活著,能不斷地從自己的井里打水,就是由于許多失敗許多挫折許多打擊的壓力被我化解然后轉(zhuǎn)為動力,就是由于失敗挫折打擊的經(jīng)歷給我不尋常的體驗體味體察,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深入的理解。我把動力和理解合成一股精神力量,注入了自己的生命。正因為如此,我覺得自己心底有一條大河在源源地流淌。當(dāng)自己的井水匯成大河流淌時,我會有一種透徹的坦然使自己進入自由的境界,更會有信心向自己這口井的深處繼續(xù)開掘,以便這井水淌出大江大海來。
有了孩子后,我對學(xué)生溫存體貼、關(guān)心多了。在傳授知識的同時,也傾盡了母愛。每當(dāng)學(xué)生讀破了句、寫錯了字、做錯了事,不再像過去那樣,訓(xùn)斥他們、譏諷他們,甚至罰他們的站,逼他們抄十遍百遍生字,用教鞭敲他們的頭,用手擰他們的耳朵,而是耐心地、和風(fēng)細語地、諄諄教導(dǎo)他們,為他們解疑釋惑。
不久,我被高山中心小學(xué)發(fā)放了出來。
原因很簡單,中心小學(xué)不準(zhǔn)使用代課教師,只留公辦或民辦教師。
不管你的文化水平有多高,不管你的教學(xué)本領(lǐng)有多強,不管你表現(xiàn)有多好,不管你代課有多久,也不管學(xué)校需不需要你,學(xué)生暫時能不能離開你,只要你是“代課”,干脆,卷起鋪蓋——走人。就這個話,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中國的事就是這樣:凡事一刀切。
不過,不一刀切也不行。因為政策只要有一點松動,下面就會鉆空子,或者干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遇到紅燈繞道走。這種鉆空子只有鉆空人獲益,其他人是不行的,與其這樣讓人鉆,還不如堵死門。雖然這樣會委屈了一些人,但少惹麻煩,少產(chǎn)生腐敗。據(jù)說,這還是一種廉政措施。
在高山中心小學(xué)代課的共三個人:我,校長小孩姨、校長干女兒。如果允許政策松動,怎么也松不到我的頭上。一刀裁,大家都挨一刀,我心里也能平衡。
不過,中心小學(xué)不能代課,村小還是可以的。條件好的村小,當(dāng)然屬于校長的親戚。因為,中心小學(xué)校長往往兼教委主任,哪個村小他都能管到。沒有好的,我只能到條件差的學(xué)校,能給書教就行。大概代課老師就是這樣發(fā)賤,干一樣的事,甚至更多的事,卻拿公辦教師十分之一的錢,即便如此,還是死心塌地干。如果是女的倒還情有可原,然而,那些大老爺們也是這樣,有的竟當(dāng)了一二十年的老“代”,不能轉(zhuǎn)正,還舍不得走,你說是不是賤皮?
我原是去離高山鎮(zhèn)很遠很偏僻的旮旯小學(xué),一聽這名字,就可想而知是不是蹩腳地方,后來卻到了秋湖小學(xué)。
秋湖小學(xué)靠近國道,離我婆家七里,離我娘家八里,騎車子十來分鐘就到了。這真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讓我好不歡喜。這地方原本是校長讓他小孩姨去的,后因他小孩姨嫌代課教師沒竅:一是工資太低,二是轉(zhuǎn)正無望,便另謀高就,炒了學(xué)校的“魷魚”。
我正好拾個漏。
說實在話,不管到哪個學(xué)校任教,我都樂意。不為別的,只想好好地活著。活給自己看,也活給愛自己的人看,更是活給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看。我就是不喜歡在家呆著、閑著。不管是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只要有事做就行。一閑會生病,會胡思亂想。開心的,不開心的,瞎貓死老鼠陳芝麻爛谷子,白天黑夜在腦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得我浮躁不安,煩得很。該后悔的,想起來后悔得要命,恨不能鉆到老鼠窟里不出來;該開心的也高興不到哪兒去。當(dāng)姑娘時,我就想過,絕不能像周圍人那樣,整天瞎聊、閑逛,不思進取!按夯劧霹N,秋月看歸燕,人情薄如云,風(fēng)景疾如箭”,眼睜睜地看著歲月流失,韶華逝去,太可惜了。雖然我只是個小小的代課教師,月資幾十元,但自我感覺精神財富很充足。因為我面對的是一群群天真活潑純潔無暇的孩子,培養(yǎng)的是一批批國家的未來。什么是快樂,工作著就是快樂;什么是幸福,培養(yǎng)孩子就是幸福;什么是偉大,能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做好每一件平凡的小事就是偉大。
秋湖村,我并不陌生。每次從高山鎮(zhèn)回老家沙塘,這兒是必經(jīng)之地。秋湖小學(xué)就在村部左邊。
去報到那天,陽光燦爛,秋高氣爽,沿途的田野里亮出兩種主要顏色:濃綠、金黃。濃綠的是山芋、花生;金黃的是水稻、谷穗。不知從何處送來一串燕語,像是遙遠,又像是很近。飄飄灑灑,悠悠乎乎,真真切切,很是迷人耳朵。不過,如果細細品味,我總覺得那串燕語似乎有點失戀的悲凄,或勞燕分飛的傷感。盡管如此,燕語還是給瓦藍的天空抹上一片靈秀,給遼闊的大地增添了一曲秋韻。我想,如果用顏色來形容,那串燕語該屬于冷色,——雖然這冷色經(jīng)過春的溫暖、夏的火熱,而且還帶點霜染的金秋色——徘徊在黃綠相間的田野上。如果在阡陌的小路邊突然發(fā)現(xiàn)一簇小小的山菊花,那可能就是這天我聽到燕語的感覺了。
真巧,秋湖小學(xué)校長范暉是雷二嫂的同學(xué)。我未來之前雷文國讓他二嫂找過范校長,目的當(dāng)然是要范校長照顧。其實在學(xué)校里也無需要人照顧。你能把書教好,把班級帶好,能遵守學(xué)校的規(guī)章制度,不遲到,不早退,不曠工就行。你不惹誰,不招誰,學(xué)校能把你怎樣?再說,學(xué)校是個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哪個老師的眼睛不像把錐子,倘若一個男校長對你一個年輕女代課教師有一點偏袒,哪把錐子都能把你錐個透?筷P(guān)系,或者靠出賣色相在學(xué)校里混個代課教師當(dāng)當(dāng),那只能是自己把自己塞在泥坑里丟人現(xiàn)眼。我的處世準(zhǔn)則就是:無論在什么地方,不依不靠,不卑不亢,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做事。在高山小學(xué)是這樣,在秋湖小學(xué)更是這樣。
秋湖小學(xué)不大,學(xué)生有六百多人,教師十幾個,但比起其他村小還是大的。秋湖的學(xué)生比其他村小學(xué)生精。雖說是村小,但秋湖靠近國道,孩子們見多識廣,膽大,再加上入學(xué)遲,對老師教得好壞,他們都能評出個子丑寅卯來。老師若是備課不深,教學(xué)不明,往往會被這些孩子出洋相,搞得哭笑不得下不來臺。
在村小代課遠比中心小學(xué)多。在高山小學(xué),我教的是低年級學(xué)生,一周課才十節(jié)。到了秋湖小學(xué),我擔(dān)任五年級班主任,兼教語文,同時,還得教一至三年級的音樂、美術(shù)。每周課達十九節(jié)課還多。當(dāng)然,不是我一個人這樣,其他老師也是如此,即便少,也不過少一兩節(jié)課。
到秋湖小學(xué)教書很辛苦。早上得早起:刷牙、洗臉、做飯、喂孩子。有時喂好孩子后,飯都來不及吃,只能包張煎餅匆匆上班。早上不吃倒沒什么感覺,但十點左右,肚子就開始叫喚了。胃里受不了,只得在課間小吃幾口煎餅。為此,常遭同事取笑:昨晚又加班了吧,不然早晨怎起不來呢?要不就是,夜里不服從早上給打出來的。說歸說,笑歸笑,時間長也就習(xí)慣了。中午在校吃飯的老師有八九個,我也是其中一個。飯自己帶,炒菜輪流值日。錢出的一樣,統(tǒng)一交到值日老師那里。值日老師炒什么菜,吃什么菜,什么色、香、味,什么葷、素、咸、甜、淡,沒人考究,有菜就行。喝開水飯也照樣吃下去,代課教師講究的是經(jīng)濟、實惠。這期間,每天中午豆腐、豆芽、蘿卜、白菜一鍋煨,另加一盤咸菜或各人從家里帶來的鹽豆、小菜什么的,苦雖苦些,大家你謙我讓,偎在一起吃得很高興。
代課教師最大的不平衡是同工不同酬。你也教一個月,我也教一個月,所帶班級是一樣的,但月薪你是六七百元,我卻是六七十塊錢,總不是個味。只要是公辦或民辦,書教得再差,工資分文不少,即便不能教書,只能當(dāng)個勤雜工,也比代課教師工資高十來倍。
我那時家中經(jīng)濟狀況略有好轉(zhuǎn)。雷文國在鑄造廠跑供銷也賺了一筆錢。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后來不愿繼續(xù)在廠里干,而是在街頭租了兩間房子,開了個煙酒批發(fā)店。本來,雷想讓我跟他一起開店,我沒愿意,因為自從老父死后,只要常跟雷在一起,就會鬧別扭,就會無緣無故地慪氣。婚后幾個春節(jié),都沒過安穩(wěn),三句話不投機,雷文國對我竟拳腳相加,一改往日的“溫柔”,有時,雷能打得我鼻青臉腫,讓我好長時間出不了門,見不得人。我真不知雷文國為什么這樣對我下手無情。為避免與他發(fā)生沖突,我毅然在校代課。
代課,地位雖然低些,工作苦些,但低得清靜,苦得舒心。
重慶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四川省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xué)研究會 貴州省紀(jì)實文學(xué)學(xué)會 貴州省青年文學(xué)研究會 遵義市愛國擁軍促進會
版權(quán)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xué)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xué)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