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fā)覺自己的腹部越來越胖,有時坐著感覺吃力,田老師似乎看出點毛蹺,笑著對我說,天芳,你準懷孕了。能真的嗎?
婚姻是一條空船,靠兩種東西壓艙:一是愛情,一是兒女。沒有愛情而又沒有子女的婚姻,勢必被風浪打翻,葬身水底。
我與雷文國之間不存在愛情。
但是,我與雷文國卻組成了一個家。
作為女人,有家就想有個孩子。沒有女人不想要孩子的,不想要孩子的女人絕不是好女人。也許是因為教孩子的緣故,所以,我特別喜歡孩子,而且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可是,嫁到雷家一年多仍沒動靜。雷母一看到我癟癟的肚子就不高興地嘮叨,還不快去查查,你看人家張三媳婦,跟你同一天進門,人家小孩都多大了,你看你連個樣都沒變。 雷家五嫂人倒不壞,就是快嘴。我結婚很長時間不懷孕,這當然就成了雷家五嫂話題,——而且是她說不完道不了的熱門話題。什么難聽的、好聽的、葷的、素的、雅的、俗的,想哪說哪,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根本不注意后果。有好事者一次問她,你家老七媳婦懷了沒有?她鼻一皺,嘴一撇,兩嘴皮一鼓動,話就出來一大串,懷孕,她懷屎!那是個不抱窩不下蛋的雞,只能看人家懷。我那時剛進門就懷上了,一年一個,要不是計劃生育抓得緊,我準能生十個八個的,就是這樣,我結婚五年就生了四個,閨女像閨女,兒像兒,哪個不是長得水靈靈的,她可好,至今癟肚皮一個,哼!
身為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在當今的這種社會里,則是一生的悲哀。
說心里話,我并不想和雷文國生孩子,我怕生出的孩子像他那樣丑。我也并不想死活賴著雷家,因為我本不想走進雷家,卻進了雷家。既然進了,既然當了雷家的媳婦,我就不想拆散這個家,就不想在這里因不能生孩子被他們笑話。何況,雷文國待我不錯,有一次竟讓我心動。
雷文國看包文化站的柜臺不掙錢,就跟他二哥說,進了鎮(zhèn)辦鑄造廠。一天下班回來,我微笑著迎上去,他卻唉聲嘆氣,顯得不順心的樣子。我覺得不正常,是不是又讓雷母訓了。他說他媽又嘮叨了,讓他和我再去醫(yī)院檢查檢查,到底看是誰的事。我說,你看怎么辦?他說,醫(yī)院又沒少跑過,藥你也吃了不少,不生又有什么辦法。這樣吧,咱們拾個孩子來家喂算了!我說,你真的那么想孩子?他說,人家都有,我當然也想啦!我說,如果我不能生呢?和我離婚?那時,我真希望雷文國能主動提出離婚。
可是,雷文國說,不生也不離,我決不會因為你不生嫌惡你的,你放心好了。再說,拾個孩子來家喂還不是一樣的。后來,他又說,媽說得也對,再檢查檢查,看看到底生理上有沒有毛病,不管生不生,檢查總比不檢查好吧。
剛結婚的那陣子,我常覺身體不適,腹部隱隱約約,疼痛不止。有時,房事時痛疼很強烈。有一次,我忍不住便詢問雷母是怎么回事。雷母說,這是剛結婚不適應的原故,時間長就好了?墒,我問別人,別人卻說沒這樣情況,這到底是咋回事呢?禁不住雷文國的再三相勸,禁不住雷家人的白眼,禁不住外人的閑言碎語,我只得回到娘家,讓母親帶著我去給本家的一位老婦科中醫(yī)看。
那位老中醫(yī)給我的印象就是瘦長:身材像竹桿,臉像干透的老絲瓜,尖下巴頦上的三縷胡子像山羊胡,很稀很長很白。給我把脈的手指,也是細長的,像臟兮兮的竹筷子。他切過脈,望過舌苔后,又煞有介事地問這問那,然后對母親說:“女人之經,一月一行,其常也;或先或后,或通或塞,其病也;復有常變,而古人并未言及者,不可不知。有行期,只吐血瘀血、或眼目出血者,是謂逆行。有三月一行者,有一生不行而受胎者,是謂暗經。有受胎之后,月月行經而產子者,是謂盛胎,俗名垢胎,有受胎數月,血忽大下,而胎不損者,是謂漏胎……”
母親說,我不懂盛胎、漏胎,我只問你,我的閨女還能生孩子嗎?老中醫(yī)說,能,誰說不能了?這孩子不生是受氣、受累、受涼所致,只要喝我?guī)赘睖,你就靜等著抱外孫好了。說完,便開起藥方。只見他在長長方方的包糕點用的那種黃不黃白不白灰不灰的紙上,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藥名,諸如當歸啦,黨參啦,白勺啦,還有什么大棗、生姜、木耳、豬肝、胎盤、黃豆等。那醫(yī)生又說,凡醫(yī)婦人,先須調經,經脈不調,眾疾生焉。女人月經,又稱“天癸”,天謂天真之氣,癸謂壬癸之水,故云天癸。女人沖為血海,壬主胞胎,經脈不行,多臻勞瘵等疾,必須溫經、通經、調和榮衛(wèi),滋養(yǎng)血脈。
按照老中醫(yī)的要求,我抓了四副湯藥,價值二十余元。我無錢,當然只有父親給了。我確實也無錢,雷文國剛進廠,工資未發(fā),雷父雷母又不過問,我只有二十來元工資,看病吃藥,只能請父親給。藥抓到家中后,我找了一個砂茶壺,因為別的壺不能用,諸如鋁壺、鉛壺都不行,只能用砂壺。我天天熬藥,喝藥。早上七點前,藥必須熬好,因為吃過藥后才能吃飯。一碗藥下去,肚里差不多滿了,當然不能再吃。中午回來又是一碗藥,我還是不能吃,晚上回來,再熬藥、喝藥,造成滿屋、滿院都是濃濃的、令人聞之想吐的中藥味,等四包中藥吃完,我的病不僅沒好,相反加重,體重也由原來的一百一十多斤,降到九十五斤,人瘦得皮包骨頭、像個人干。臉色原本的紅色,讓臘黃代替。因為瘦弱,我那一米六九的個頭,變成了秫秸。
連續(xù)喝了十五副那位自稱神醫(yī)的老先生的中藥,我仍未懷孕,并且越來越瘦,已經弱不禁風成了林黛玉了。本來,生活就拮據,再加上沒有合適的飯菜,還得早起晚睡上班、做家務,我當然不成人樣了。
母親見我日漸消瘦,心疼地說,俺這孩子本來是好好的,也從來沒下過水栽過稻,更沒淋過什么雨,怎么會受涼呢?她為人謙和,從不得罪人,又怎么能讓人卑視?孩子,我看病就別看了,先把身體養(yǎng)好再說。
那時,我;丶遥换丶,父親就買點好吃的好喝的將養(yǎng)我的身體。比如,他老人家要么買點肉回來讓母親包餃子給我吃,要么買點魚回來讓母親煨成魚湯給我喝。漸漸地,我有點樂不思蜀了,我真想永遠留在父母跟前,不回那個空洞的,沒有意思的家。有時,我特別羨慕男人。男人一生一世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什么煩惱,憂愁都不在乎。即使不生活在一起,感情上依然和父母不分離,父母也能到哪兒走走,轉轉,可女兒不同,嫁出去的女兒等于潑出去的水,是人家的人,父母再去女兒家就不方便了,因為女婿畢竟不是兒,只能算半個兒。半個兒能算兒嗎?
在母親的精心照顧和老父的呵護下,我逐漸恢復了健康。我的胃也好了,能吃能喝,枯黃的臉也漸漸紅潤起來。雷家人看我胖了,便說雷家的媳婦發(fā)婆家,意思我長得又白又胖是雷家的恩濟。我不置可否,依然上自己的班,吃自家的飯,與雷文國過著不冷不熱的日子。
唯一令我不安的事,就是我依然沒有懷孕。我總覺得,我與其他女人沒有什么不同。從小到大,我也沒生過什么大毛病,甚至小毛病也不多,在生理上除例假來得少之外,其他均屬正常。不過,醫(yī)生說,例假少也不算是病,那只不過是“逆經”而矣。聽我母親說,我三姐十七歲才“洗衣”,我十六歲就“洗衣”了。三姐一年才“洗”一次,我比三姐還多幾次,三姐能懷孕生孩子,我為什么不能呢?婚后第二年九月,雷文國偏要帶我到馬陵市醫(yī)院婦科檢查,他說他母親在醫(yī)院里又認個親戚,我自覺理虧,只得黯然前往。
九月的天,秋高氣爽。藍天如水洗一般,很高,很亮,很藍,偶爾有一朵兩朵白云飄過,點綴得藍天更加迷人,更加美麗。經過一個酷暑的鳥兒,悠閑自在地在白楊樹間飛來縱去,唧唧喳喳敘說著暑天的長短。涼爽的秋風,在花生地里、在高粱葉間、在山芋秧的綠葉叢中快樂地經過,溪水在路邊溝里也流得歡暢多了。
我隨雷文國騎著自行車走了六十里路,來到馬陵市人民醫(yī)院。因為是親戚,——鬼才知道那是雷母的什么親戚,所以,那位婦產科的女醫(yī)生接待很熱情,檢查也很仔細。若不是認識,這些醫(yī)生的臉對你都是冷冰冰的,說話像灌藥的槍似的,沖得很。
那位女大夫微笑著對我說,你沒什么大不了的病,不過,你跟正常女人還有點區(qū)別。因為你的子宮小,又偏后,所以受孕率極低。但還是能懷孕生孩子的。
她又教了雷文國一些房事方法,——她也不害羞,雖然她不過二三十歲,也不怕別人聽到,大聲大氣地,毫不在乎。她對我說,房事前,你可以把枕頭墊在屁股下面,盡可能讓精液不外流,這樣,精子就能順利進入子宮,很容易受孕。因為雷文國跟她學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房事辦法,導致我對雷的房事更產生畏懼感。為了生孩子,為了證明我是一個好女人,我只能委曲求全,只能流淚保安。
從馬陵回來后,我在辦公室同幾位女同事閑聊,并告訴她們我的檢查情況,她們安慰我說,你根本不要信。有人早生,有人晚生,該生的時候,到時就會生的。你才結婚年把,有人結婚兩三年才生。那個叫潘鳳俠的女教師說,我就是這樣,結婚兩年了,什么藥也沒吃,不是照樣生個龍鳳胎。當時,莊上人也說了不少閑話,我根本不理那一套。
她們說歸說,勸歸勸,一天不懷孕,我的心里就不能踏實。我要是不生,我母親都不好過,她每每看到我癟癟的肚子就自責,認為自己不知哪輩子做壞事了,所以老天爺這輩子來懲罰她。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fā)覺自己的腹部越來越胖,有時坐著感覺費力,田佳萍老師似乎看出點毛蹺,笑迷迷地對我說,天芳,你準懷孕了。
為了證明田老師的判斷,我去醫(yī)院復查,結果是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我真的懷孕了!我欣喜若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并把這喜訊及時告訴了母親。我是能生的,并不像她們所言,是什么不下蛋只占空窩的搧雞。
版權所有:西南作家網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