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過了大年,春天自然而然地來到了。果園里的果樹已經(jīng)開始發(fā)芽,野草也毫無察覺地染綠了山坡,太陽和天空都漸漸明朗起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減少去。當梨花開滿樹的時候,當燕子飛滿山的時候,當鯉魚河變得濁流排空的時候,當果園子里跑滿了正常的雞鴨的時候,一個女人來到了鐵門之外,用普通話大叫著秦成玉的名字。我當時正在房里修理被損壞的農(nóng)具,雖然勞動于我而言并沒有養(yǎng)家糊口的意義,就像其他事情一樣,因為生活于我而言已經(jīng)沒有任何念想了,也許就像當初無事可做的大老頭子編草鞋一樣,只是打發(fā)著無聊的日子而已,做無聊的事總比無事可做要好得多。
我聽到她在大聲叫喚的時候,出門去,眼前站著的是一個穿著紅色衣服和黑色褲子的時髦女人,戴著太陽鏡,站在鐵門之外。她的身后是一只黑色的大皮箱。我不知道她找秦成玉干什么,正要問個究竟,她先說話了:“喂,老人家,秦成玉在嗎?”
我感到這個姑娘似曾相識,但我說不出在哪里見過她,或者可能在電視上吧,電視上的女人都長得一樣,都筆畫手刻一樣,要怎么好看就怎么好看。
“姑娘,他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那位姑娘突然很好奇地看著我,她往前走了幾步,快接近鐵門的時候,她把太陽鏡摘下來,臉上驚喜地笑起來:“原來是你呀!”我看著這個姑娘,似乎我們真的相識,不過,在什么地方見過她我卻一時想不起來,也沒工夫去想。因為這個姑娘她朝我喊:“你快把門打開,幫我把行禮搬進去,快點呀!”我估計她應(yīng)該是秦成玉的朋友,在她的要求下,我打開了門,“快,把我的東西搬進去!彼f。我把她的東西搬過來,放到我臥室的外面那一間,秦成玉放著書架的地方。她有些累了,我可以感覺到她臉上都在微微地冒著汗。
我也找根凳子讓她坐下,我問她:“姑娘,你找秦成玉干什么,他估計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了!
“回不來,他去哪兒去了?”
“他犯了點事,被關(guān)起來了!
她對我的話似乎感到很好笑,她笑起來:“你說秦成玉被關(guān)起來,他都能犯法,這倒是稀奇事,不過他不在也不要緊,有你在就行了!
我不知道她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問:“姑娘,你來這兒打算長期住下去嗎?”
“是啊,少說也會有一年半載的,反正不走了!
“那你來這兒干什么來了?”
“生孩子啊,實話告訴你吧,你這姑娘姑娘的叫,我很不習慣,你還是叫我曼妮吧,我來這兒,主要就是為了生你的孩子!彼檬帜ㄖ~頭上的汗,很輕松地說道。
“生我的孩子?姑娘,你開什么玩笑!”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的我言語讓她感到詫異,她說:“大叔,你不會那么健忘吧?幾個月前的一天傍晚,你跟我在河邊上面的稻草堆里,你對我做了那件事情,我可是記得很清楚。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確實是你的,我想我沒有認錯人,雖然那天我沒記住你的長相,可是我記得你的聲音,還有你身上有一種像稻草一樣的氣味,我沒認錯的,就是你!
聽她這么一說,我恍然大悟,她確實就是那天那個姑娘,不過我還是要她親口再確認一次,就問道:“你就是那天那個姑娘?”
她得意地笑道:“是啊,想起來了吧,沒想到大叔一把年紀了,能耐卻不小,還能讓我懷上孩子。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要挾你什么的,我只要把孩子生下來,其他的,不會影響你的!
我懷疑地說:“你是說,你懷了孩子,是我的?”
“是啊,千真萬確是你的,難道你不相信嗎?”
我感到很可笑,這怎么可能,我不能讓女人懷上孩子已經(jīng)是鐵板釘釘子的事情,現(xiàn)在卻生出這么一件事來,真是莫名其妙。我用盡力氣想,想要弄清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分明只是感到她腹中的嬰兒血肉模糊,是或者不是我的孩子,我說不清楚。既然她親口這樣說,必然有道理。我已經(jīng)是一個老頭子了,經(jīng)歷了年末的這些事情之后,頭發(fā)更是花白,人更顯蒼老,而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能圖我什么,不過我也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承認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我說:“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她聽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一排像碗一樣白的牙:“你不會吧,大叔,這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又不是說要你怎么樣,我只是把這孩子生下來,又不要你花錢什么的,再說你看你能有多少錢嗎?你放心好了,只是我不想在城市里讓人知道我生孩子,我躲到這兒生下孩子之后,我就回去,什么都不會為難你的,要是你希望我開些生活費,房租費什么的,我也樂意!
看來她是誤會我了,我說:“姑娘,這孩子真的可能不是我的,難道你就沒有男朋友,或者在那一段時間里和其他人也干了那件事情?”
她愣了一下,說:“有啊,不過,按我想來,只有你可能讓我懷孕的!
經(jīng)她這么一說,過往煙云在我的腦海里一一出現(xiàn),我可以看見在那一天里,她除了與我之外,還和另外的兩個男人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2
她所有的事情都瞞不過我的,除非我自己不想知道,或者沒有意識朝那一個方向去想,否則就是別人鞋底里進砂子的事情,我都會一清二楚。我知道,她和我做那事的前一天傍晚快入夜的時候,她就和一個男人進行了長達數(shù)小時的親熱。那個男人騎著一匹紅色的馬,走過她的面前的時候,他朝她笑。他把手朝她伸過來,他一下子把她拉上馬背。我看見他抱著她,在馬背上慢悠悠地走著。天快完全黑下去之前,陽光從山頭斜照過來,光線凄艷而暗淡,顯得異常的美,異常的安靜。他們把馬騎到半山坡上,迷人的氣氛自然而然地讓他們騷動起來,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親熱起來。她臉往后仰,和身后的男人親密相吻。他的手輕輕地摸著她,探進她的衣服里,撫摸著她溫暖的乳房,脖子。他的撫摸讓她熱烈起來,她也返手去撫摸他。禁忌在一步一步地打開,這樣的親密綿長而持久,像徐徐吹著的風,萬物復(fù)舒。
紅色的馬兒也在山坡上,像是配合著他們親密的節(jié)奏一樣,一步一步地走著,偶爾甩甩尾巴,低頭啃著地上的草。山雀在樹枝上理著羽毛,山風輕輕搖著野草,半山坡上的幾匹羊,也是如此的安靜。他們的親密充滿了耐性和激情,我感到他們的功力是那樣的不同凡響,我驚嘆于一個男人竟有這樣的自制能力。我感覺到那位男人,像以前麻雀村那位下棋的高手走棋一樣,不急不躁,也像麻雀村的一位老先生寫毛筆字一樣,橫撇豎捺,筆筆帶勁,卻緩緩而來。我感覺到他們的親密就像是無孔不入的流水一樣,靜悄悄地浸著大地,像浸泡過后的種子,毫不察覺卻勢不可擋地發(fā)芽,生長,呼之欲出。我感到那位男人的偉大,居然能這樣不緊不慢地對面一位如此美麗的女人的肉體。
天快黑下去的時候,山頂僅僅傳來一線淺淺的陽光。風起來,那時,長久的撫摸也把他們的熱情點燃到了勢不可擋,馬兒走路的腳步也在加快。這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男歡女愛的形式。男人的手在她的身體上加大了用勁的力度,他們的吻也更加熱烈起來,熱烈得我看到的這個女人完全迷醉。她的手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撕扯著男人的衣服,最后,在男人扶著她的腰的時候她在馬背上站立起來交換跨著馬的雙腿,與男人面對著面。她的衣衫開始在漸漸變大的晚風中飄舞,最后,全部隨風飄落在山坡上的草地和雜樹上,像一面面自由而熱烈的旗。她的手最終也扯掉了男人的衣服,馬兒加快速度,最后,兩個金色的裸體,似乎在舞蹈著,在馬兒逛奔之中,進入黑夜里,跑進無邊的狂風怒號之中。
安靜,熱烈而綿長,猶如天空響起的夜鳥的叫聲。
我完全相信,這個年輕的男人,完全可能就是孩子的爹,這種可能性比我大一千倍,一萬倍,就算我是有生育能力,他的年輕完全可以讓我甘拜下風。
3
此外,我還知道第二天中午,她還和另外一個男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睡覺睡到中午之后才起來,那個年輕的男人做好了午飯,叫她才起床來。她起床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樣原因,她的心情一直郁郁不樂。雖然沒有吃早餐,但是她依然一點胃口也沒有,吃了幾口之后,她把碗筷扔下,就走了出去。年輕的男人問她要到哪里去。她說她出去走走,不要管她,她似乎在生著他的氣。她漫無目的地走在麻雀村的田邊地角,看著這樣那樣。最后,她下到了鯉魚河邊,陽光正是好,清徹而冰涼的河水有著無邊的誘惑。而那時的她,也感到全身很緊,她產(chǎn)生了要下河洗澡的沖動。她看了一下四周,沒有人,再說,她是一個開放的姑娘,只要穿起小內(nèi)褲,戴著胸罩,就算是千萬人看著,她也覺得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會像麻雀村的女人一樣,露出半截大腿就覺得傷風敗俗。她脫下衣服,然后跳下河水里去,在河水里,她像一條美麗的魚,那樣的自由自在。
到了水里,似乎所有的不快都一掃而光,她仰泳著,看了一會兒天上的云和在云背后的陽光,那時,她還看見有白鶴從天空上飛過。她在河中間游了一會兒,她發(fā)現(xiàn)了河對面雜樹橫生下的青色的石板,她游了過去,然后爬上去,屈腿席地坐在溫熱的石板上。她感到這個地方是那樣的舒服,并且很隱蔽,因為雜樹橫生著,她估計沒有人會看見她,確實從外面看,也不會有人看到她。沾水的內(nèi)衣穿起來一點都不舒服,她攏了攏濕淋淋的頭發(fā),然后解下胸罩,隨手掛在就近的一根樹枝上。她是一個正當成熟的女人,我就不用去仔細說她的身體是怎樣的妙不可言了,總之,她的胸部讓任何一個見著的男人迷醉。解了胸罩之后,她感覺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樣,伸手扯下那枚小小的內(nèi)褲,并且她伸手去理了理她黑色的陰毛,她是那樣的美麗而神秘。她是那樣的大膽,不過她也有理由大膽。因為她身后是密匝的樹林,而對面是十幾米遠的河。如果要是有人下河來了,發(fā)出的水聲也讓她來得及穿好衣服。這個地方并非她第一個人這樣一絲不掛,這個地方,就是大老頭子經(jīng)常在這里一絲不掛的地方。
脫光了之后,她躺到石板上,她感覺是那么的舒服。石板似乎沒有硬度,而是像棉被一樣,有一種柔軟的力量。仰面躺著,看著陽光。她感到這是最好的陽光浴,并且一點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險。全身的輕松消解掉了她所有的防衛(wèi),并且不由自主地睡著了。她完全沒有料到,一個老人家會在這個時候,陰差陽錯地來到河邊洗澡。他脫得一絲不掛,跳下河,像是往常一樣,如一條蛇潛著水向?qū)Π队稳。直到他快靠岸的時候才把頭抬出水面,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青石板上正躺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他雙手攀著石塊正要往上爬的時候,他才看清前面正躺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女人的裸體讓這個已趨于腐朽的老人家,竟然在瞬間復(fù)活了所有對于年輕的記憶。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全部年輕,充滿了力量。
他就像遇到了一件寶物一樣,怕這個看起來如此美麗乖巧的寶貝一下子飛走似的。他盡量不發(fā)出聲音驚擾她,他輕輕地爬上大石塊。他驚喜于自己那東西竟然脹得生疼,他低頭看時,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精神飽滿的地方。她看到了女人那調(diào)皮的野獸的嘴巴一樣的地方,是那樣的明目張膽,兩只高挺的乳房在那里微笑著把他招喚。他躡手躡腳地接近著女人的身體,雙手顫抖地輕輕分開女人的雙腿,一下子,他毫無商量的余地全部充斥了她,占有了她,而她也在那一瞬間的刺痛中驚醒過來。她看到了一張蒼老得像是樹皮一樣的臉。一切都晚了。她只是本能地掙扎了幾下子之后,就無聲地流著淚,任老人家胡作非為。她完全無法想象這個老人家竟然還會具備著如此匪夷所思的能量。
事情總會有結(jié)束的時候,最后老人家從她的身體上退下來。退下來之后,她看到老人家像是很冷一樣,瑟瑟地發(fā)抖。她閉上眼睛,也懶得說他什么,老人家像是害怕似的,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一直退到掉進河水里。我知道,這樣毫無征兆地被一個老人家占了便宜,這個年輕的女人心里一定不痛快。所以她一直睡在那里,靜靜地聽著四處傳來的打谷子的聲音。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風起了的時候,她感到有點冷了,才穿好內(nèi)衣游回河的這邊岸。她在爬上河岸的時候,腳踩在河上的一塊石頭上,石頭塌了下去,扭傷了她的腳。總的來說,她是最后才和我發(fā)生關(guān)系的,現(xiàn)在我也理解了當初為什么曼妮那么容易就讓我睡她,其實僅僅是因為她被一個老人家奪去了童貞之后,感到恥辱和可笑,然后對我破壇子破摔而已。
我有太多的理由來相信這個孩子不是我的。
4
“不,這個孩子一定不會是我的,這一點我敢確定,不過,我還是有義務(wù)照顧你的!蔽覍λf。
我的話讓她感到很納悶,她說:“你為什么一直這樣說,我說過了,就算孩子是你的,我也不會向你要求什么,我只要求我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孩子由你來撫養(yǎng),我是不可能帶孩子的,因為這一輩子我不打算結(jié)婚,也不想讓這個孩子拖累我,但是我想嘗試當一次母親的感覺。我可是白白給你生一個孩子,又不讓你付出什么!
“你為什么一口咬定這個孩子就是我的,你騙不了我的,你在和我發(fā)生關(guān)系的前一天,不僅和一個年輕人在馬背上做過那件事情,還和一位老大爺在河邊做過那件事情,你說我說的對嗎?”
我的話顯然讓她吃驚,她滿臉狐疑地問我:“你是怎么連這些知道?”
“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會自然而然地知道,我有這個特異功能。”
我說得一本正經(jīng),而她卻笑了起來,顯然覺得我是在和她開玩笑:“你說你具有超能力嗎?連一個鄉(xiāng)下的老大爺都會吹這樣的牛,好吧,也許是你猜的,也許是你那一天看到,不過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你不知道,我和他只是親熱,完全沒有做那件事,這一點你信不信?”她問我,我沒有回答,“他就是秦成玉,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從大學的時候就交往的,但是他沒有性能力,所以,盡管我很想和他做,但是他做不到。”
“你說秦成玉沒有性能力,那你為什么還要讓他當你的男朋友?”
她說道:“他是沒有性能力,這一點說了也沒什么,但是你不要對別人講就可以。但是他對我一直很好,而且這個人很有意思,在這個庸俗的時代里,他是那樣的真誠。因為在我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他就明確地告訴我他陽萎了,治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他的真誠打動了我。并且他說他很愛我,為了我他可以設(shè)法醫(yī)治好自己的病,他回家來開果場,搞動物研究,就是想,要不自己通過學習自己把自己治愈,要不就是賺了很多錢之后,求救于高端技術(shù),也許你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科學是無所不能的,男人可以變?yōu)榕,女人可以變(yōu)槟腥,治療區(qū)區(qū)陽萎當然算不了什么,他讓我等他幾年,如果可以治愈的話,他就娶我。但是一直就沒有治療過。上次是我想他了來麻雀村看他,我們在馬背上雖然很瘋狂,但是并沒有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關(guān)系。所以,那天之前,我一直還是處女。”
她的話讓我想清楚了,為什么秦成玉一直不愿意結(jié)婚,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看我沒有說話,然后有些凄然地說:“現(xiàn)在你相信了吧,如果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那么我肚子里的這孩子只能像是神話一樣,無中生有了。當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在河邊里的事情,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一位八九十歲的人還具備生育的能力。我這一輩子迄今為此,只和你們麻雀村的三個男人做過,確切地說,只和兩個男人做過,說來你也許不信,可笑的是,我的處女之身還是那位老大爺?shù)玫降,我都不敢相信,我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告別作為女孩的時代。”
5
我感到她的生活與我的一樣荒唐,不,這荒唐也是我的一部分。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要是秦成玉沒有生育能力,曼妮肚子里的孩子就千真萬確不是他的,現(xiàn)在秦成玉因禍坐牢了,如果不是因為他去坐牢,現(xiàn)在在這個園子里接待曼妮的人,就是他。他會接受這么一頂荒唐的綠帽子嗎?我把我的疑問告訴曼妮,她笑著說:“他肯定會接受的,他曾經(jīng)就向我提過,讓我去醫(yī)院進行人工受精,幫他先生下一個孩子給家里交待,因為家里一直逼著他結(jié)婚,他都快煩死了,現(xiàn)在如果為他生下一個孩子,他只會高興!
“生下了孩子之后,你怎么辦?”
“生下了我就走了,難道你以為我會在這里呆上一輩子嗎?那是不可能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結(jié)婚了,生了孩子,體驗一下當媽媽的感覺之后,我可能去國外,法國,或者英國都可以,繼續(xù)學習油畫,還有哲學,然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進去,再也不沾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情感和生活,一樣的讓我失望,也許只有藝術(shù),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夠得到多少,它不會騙人,你有多少分真誠,在藝術(shù)里,一分也蝕不得,觀眾的眼睛,總是會看出來的。我說這些,你能聽得懂嗎,大叔?”
我感覺曼妮的話是危險的,按她的意思,那是和去當尼姑是沒什么兩樣的了,我說:“你是說畫畫吧,我懂一點點,以前我還看過別人畫相呢,不過,我想不明白,你學習畫畫跟再也不結(jié)婚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又不是結(jié)了婚就不讓你學畫畫了,人這一輩子,總要有一些東西讓你感覺心里暖和,不然,像我現(xiàn)在一樣,總感覺這人生一點意思也沒有!
曼妮聽我這樣說的時候,她笑了起來,可是笑臉背后卻有著深深的憂郁:“呵呵,大叔,這些你不懂,藝術(shù)是一個人的世界,不像生活,還要看著別人,再說,藝術(shù)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這個世界上,只有思想是自由的,行動總是處處受制于人。跟你說吧,我在很小的時候,一直想著能夠遇到一個強壯的男人,最好像蒙古大漢那樣,把我搶去,帶點粗魯,又有點憐惜地和我做愛,但結(jié)果呢,交的男朋友陽萎了,處子之身讓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人奪走了,想著這生活還有什么意思呢,我熱愛藝術(shù),我決定像一個修女獻身于宗教一樣,把畢生都奉獻給它,那也許是我最好的出路,也最有意義的活法。”
我已經(jīng)被她所說的這一切感到震驚,我對她說:“你說的這些,我這個老農(nóng)民是沒辦法理解的,看來你已經(jīng)決定在這里把孩子生下來了,那好吧,你要睡哪間房,就自己挑,我們幫你安頓好了再說吧,你的話已經(jīng)讓我不知道說什么了。”
“秦成玉不在了,我就睡他的那一間吧,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那一間我正在睡著,不過,我可以搬去另外的一間!
“對了,大叔,你怎么會在這個果園里,你和秦成玉是什么關(guān)系?是他請你來看果園的么?”
我看了她一會兒,決定還是將真相告訴了她,我說:“你不要感到可笑,秦成玉在名義上是我的大兒子,而在河邊奪走你處子之身的老頭,可能就是我的父親!
“。俊甭萋犖艺f完,愣在那里,隨后就哈哈大笑起來,“這是真的嗎,。磕阍陂_玩笑吧,天底下哪里會有這樣的事情?”
千真萬確,我現(xiàn)在依然記得那天我和曼妮做了那件事之后,回到家看到大老頭子的情景,他就像是突然年輕了很多似的,竟然在門口的空地上做起操來。原來就是和曼妮發(fā)生關(guān)系后重新激起了他心底里的激情,所以,就像枯木逢春一樣,產(chǎn)生了片刻的繁華。當時我為大老頭子的反常感到不可思議,現(xiàn)在我完全可以理解了。當然,這一點我沒有告訴曼妮,我只是對她說:“這些都是真的,真實得比什么都真!
沉默了一會兒,曼妮說:“沒想到我會遇到這么荒唐的事情。”
6
照此看來,曼妮肚子里的孩子就只能是大老頭子的了,雖然彼時的大老頭子已是八九十歲的高齡,可是誰又能證明八九十歲就不能生育,流浪漢讓李阿香懷孕的時候,他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生活的荒唐早已讓我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只會有你想不到的,不會有不會發(fā)生的,這就是我們的時代。我沒有對曼妮說出孩子可能是大老頭子的,因為考慮到她的承受,我默許了自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這也符合曼妮心里的想法。大老頭子已不在人世,秦成玉身陷囹圄,唯一能照顧她的人也就只有我,而就算孩子是他們的,照顧她也正是我的責任。她自己已決心在這里把孩子生下來,她住進了我睡的房間,我搬到了另外的一間房間。她說:“大叔,我決定在這里把孩子生下來,但是并沒有打算做你的女人,所以,我們之間要相互尊重,誰也不要侵犯誰,我不希望再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你能保證這一點嗎,如果你做不到,我就馬上離開!
其實我現(xiàn)在對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再說我一個上六十的人了,前半生作了太多的孽,現(xiàn)在身體雖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心頭也覺得一切可有可無,索然寡味;再者說現(xiàn)在她肚子里是大老頭子的骨肉,在心里我就已經(jīng)明確這一點,所以縱然我有這機會,也不會產(chǎn)生沖動了,我是不可能不顧廉恥地和一個懷著我兄弟的女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我敢保證,我是一點非分之想也沒有。我對她說:“你放心,雖然我們之間發(fā)生過那件事情,但是那都只能屬于過去,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如果我再侵犯你,那就讓我雷劈天火燒,你一直叫我大叔,我只會像一位長輩那樣待你,你要是愿意,就請在這里住下來吧,生了孩子之后,我希望你會重新開始美好的生活,而我,也是一個快要結(jié)束一生的人了!
“大叔,你不要這樣說,我相信你。”
曼妮像我的女兒一樣,曾經(jīng)和我發(fā)生關(guān)系,肚子里懷著我的兄弟,現(xiàn)在和我一起生活在莊園里,不過我還是有些擔憂,我說:“曼妮,不然我們到村子里找間房子給你住吧,你還年輕,要是和我一起在果園里,麻雀村人們見了,會東猜西猜的,搞不好會因此引來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人言可畏,還是你的名節(jié)要緊。”
曼妮笑道:“我不在乎這些,反正生了孩子之后,我就離開麻雀村,沒有人再認識我了,不管說什么,那又還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些你都不要擔心,不過如果你要是擔心你自己被人笑話的話,你的安排我也是可以接受的,不過果園里空氣好,我喜歡住在這里!
“你要是這樣說的話,就這樣吧,我一個老頭子了,還怕什么,就這樣吧!
曼妮在果園里住了下來,她喜歡畫畫,她的皮箱里有一堆的書,以及紙和筆。她休息一天,第二天天氣很好,她就架著畫板到山外去畫畫,她告訴我那叫寫生。不過我感覺她的畫畫并不好,麻雀村本來是青山綠水的,她畫在紙上我一看,要不紅得像血,要不就黑得像鐵。我說你畫的那哪里是山,一點也不像。她說畫畫又不是為了像,她畫的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感覺。我聽得似懂非懂。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打理果園,而她腆著個大肚子天天在畫畫,畫了一張又一張,我從來沒有看見一張像正常的自然界中的東西過。她畫的狗,條條肥得像是豬一樣,她畫的豬,匹匹卻瘦得像是柴塊,嘴巴長長的,像是一只只的山耗子。
不過,我相信,她的這些畫都是意義深刻的,只是我不能懂而已。
7
李阿香和我離婚的事情,也許麻雀村很多人都還不知道。她回家來后獨自一個人帶著滾生,然后兢兢業(yè)業(yè)地操持家務(wù)。我再沒有回過那個家,當很多人看見曼妮之后,就都以為我一大把年紀了還這樣搞些風流韻事,尤其是年輕時被我睡過的人老珠黃的女人們,總是不放過嘲笑我的機會。為了避免流言蜚語,我向他們宣稱,曼妮是我在外的親戚,丈夫在家犯了點事,一氣之下來這里生孩子的。大家也看到了曼妮的凸出來的肚子,也就都信了,這讓我松了一口氣。
梨花落過之后,樹上結(jié)了一枚枚小小青綠色的梨子,葡萄和楊梅也都結(jié)了小果子。我在果園里種的各種能開花的植物都相繼開了花,向日葵姿肆,豌豆花妖艷,油菜花燦爛。至從那一群被剪掉蹼的鴨子被我全部殺吃光了,買回來的一群正常的小雞,現(xiàn)在大多變成了母雞,有的還帶起了一群小雞仔,放得滿園子里跑。除了曼妮,黑狗和紅馬成了我最忠誠的伙伴。秦成玉拖了大半年后被判了,判了差不多六年,因為據(jù)說他還涉及盜墓,以及破壞文物活動。我沒有去看,這是曼妮去探視回來告訴我的,不過我已經(jīng)不太關(guān)心了,因為他基本上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判多少年,在哪里虛度歲月其實都是一樣的,可能監(jiān)獄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不必要為了不結(jié)婚而攪尺腦汁想借口。反正我已經(jīng)看到他在毫無意外地向一口屬于他的棺材里走去。
曼妮畫了很多畫,基本上把果園里的一切景物該畫的都畫了,馬、狗、雞、房子,以及草草木木,都進了她的畫筆。有一天,她問我,可以不可以讓她畫。我說手長在你身上,筆拿在你手里,你想畫你就畫,我又沒攔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她想畫裸體的。我聽后大吃一驚,堅決不干。她說太久沒有畫人體畫了,她的手特別癢,然后有幾天她一直在給我做思想工作,說裸體其實沒什么,并不是所有脫光衣服都是下流的,她們在學校里,還有專門的模特,一絲不掛地面對著幾十上百人,讓大家畫呢。為了證實她的話,她把一本書拿來給我看,上面全部是千奇百怪的裸體圖,有男有女。最終我拗不過她,鎖了鐵門之后在家里,脫得光光的坐在椅子上讓她畫。她畫成之后讓我看,我看到畫面上的我像是很冷一樣,又瘦又小地坐在一個壯碩,或者可以說是巨大的女人的裸體上,我的樣子猥瑣得像是一只老鼠,而女人卻擴張得像是一座山。
我問她,這畫的是什么意思,我會是那個樣子的嗎?她抬起頭看我,反問道:“你看不明白嗎,這也是我對這個世界的感覺,畫中的男人,是你也不是你,你只是你我提供一個參照而已!蔽疫是不懂,這幅畫滑稽得可笑,我對她說:“反正生了孩子以后你就要走了,你還是給我畫一幅頭像吧!
“你畫頭像做什么?我從來沒畫過那東西。”
“很多人在死后都有一張像,你也給我畫一張那樣的!
“你說是遺像嗎?”
“差不多,就是那么一回事!
她沉吟發(fā)地會兒,然后笑了起來:“好吧,我就給你畫一張,算是破例!
她給我畫了一張頭像,雖然還是沒有其他畫遺像的人畫的那么好,但多少看起來,可以感覺那是我。在所有的畫當中,我只覺得這張最好,而曼妮說,只有這張最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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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我與曼妮之間真的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切都像我對她保證的那樣相安無事?粗亩亲右惶毂纫惶齑,她說她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根據(jù)日子,到八月間的時候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最多十月份她就去法國學畫。我說如果生下了孩子,你走了誰來帶。她說按她的意思是由我來帶,要是我不愿意帶,她就把他拿到城里去送人。我當然是愿意帶的,因為這可能是我們老秦家的血脈在麻雀村得以繼續(xù)的唯一希望。
曼妮終于生產(chǎn)了,沒有去醫(yī)院。我叫她去她堅持不去,她說她討厭現(xiàn)代科學技術(shù),生育應(yīng)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像是植物分枝散葉,動物繁衍后代一樣,瓜熟蒂落,自然而然。我沒有想到她這個從城里來的人竟然也這樣說。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里,她很順利就生下了孩子,讓我欣喜若狂的是,竟然是個男孩。她讓他吃了一個月的母乳,這是她作為母親唯一能盡到的義務(wù)。在那個下著雨的早晨,她決定離開,義無反顧得一點商量的原地都沒有。離開之前,我讓她畫一幅畫留給孩子,等他長大了我有一點東西可以讓他看看,也可以對他講講他的母親。曼妮最終給他畫了一幅畫,畫面上:漫天大火的旁邊,是一個冰冷的女人的裸體,她似乎已死亡很久了,肚皮上,一只長相怪異的青蛙望著漫天大火發(fā)呆。
我看不明白,只是覺得這幅畫有些荒誕。曼妮說也許孩子長大之后,會看得懂。離開之前,她把她在麻雀村畫的畫有一部分帶走了,有一部分燒掉了。留下的就只有上面那一幅,以及給我畫的遺像。從果園到水泥路之間有一段泥巴路,下雨過后顯得泥濘。生了孩子后的曼妮,瘦了下來,看起來輕松健康。她提著行禮,穿過泥濘的泥巴路,只回了一次頭,背影是那樣的義無反顧,并且拒絕了我送她。
曼妮就這樣走了,我不知道是老天爺注定我永遠不會孤獨,還是永遠不讓我安靜。我把孩子抱著,回到曼妮睡了幾個月的房間,孩子一直安靜地睡著。老秦家總算還有繼承下去的希望,只是我不知道,這孩子到底該以怎樣的身份記入老秦家的家譜。此外我不知道自己將以兄長的名義,還是以父親的名義,或者以爺爺?shù)拿x,把這個孩子撫養(yǎng)長大。也許,這都是以后的事情,但以后到底會發(fā)生什么,我已經(jīng)不敢去想象。(全書完)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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