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了幾天,夏流被捕的原因傳了出來——強奸幼女。強奸誰呢?不知道。然而,嗅覺靈敏的人根據(jù)各種謠傳的線索,還是猜到了被強奸的是誰;最明顯的證據(jù)是,熊麗拉突然無緣無故地轉到另外一所中學去了。學校的臭名跟著鵲起,很多女學生的家長諄諄告誡孩子,別跟男教師——甚至男生來往,有的人家甚至要把孩子轉到其他學校去。
這天,李芬在洗碗時回過頭來問管志偉:“管老師,夏老師真的被捕了么?”管志偉邊批改著作業(yè)邊說:“也不全是事實,他并沒有違背人家的意愿。”可是,怎么說呢?他停下筆,想了想,說,“你還小,長大就知道了!崩罘颐靼坠苤緜ルy以啟口,可是,他的回答又滿足不了一個孩子的好奇心。她望了望管志偉,低下頭去一邊洗碗一邊仔細地琢磨著。
管志偉索性放下筆,側過身來,問她:“李芬,你覺得夏老師這人如何?”李芬偏著頭,想了一想說:“我覺得還可以吧。他雖然時有曠課,可對學校里的事情還是挺熱心的;對學生也好,很關心體貼學生,只是……只是,我覺得他有些勢利,有時還愛搞點小動作。”管志偉心想,夏流的為人連學生都知道了。他打量著李芬,覺得她還是不錯的,有觀察與思考力。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問她:“夏老師平時同學生的關系密切么?比如,比如……”李芬撲哧一笑,道:“直接說出來不就行了,顧忌些什么呢?誰不知道!——你說熊麗拉是吧?”管志偉方才道:“就算是吧。你同熊麗拉熟嗎?她跟夏老師的關系如何?”李芬說:“不是太熟,不過是認識而已。至于她同夏老師的關系嘛,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學生中傳說她同夏老師很好的;還有人說,同夏老師好的學生不止熊麗拉一人,還有兩三個!彼硎緫岩,“不過,這不一定可信。你知道的,學生們總是喜歡拿老師和學生來編派的,所以這種謠傳不一定可靠。”管志偉笑道:“學生們如何編派我呢,說來聽聽?”李芬笑道:“你嘛,就多了,不過好的占大多數(shù);壞的嘛,也有!惫苤緜サ溃骸罢f點壞的來聽聽!崩罘艺{皮地一笑,道:“不告訴你!惫苤緜睦罘业恼Z氣里已經(jīng)猜到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么,他問李芬:“學校出了這種事,我們都受到影響,以后,你還愿意到我這兒來吃飯么?”李芬瞇著眼,笑說:“我不怕你!惫苤緜バ睦锵氲溃骸斑@種年齡也真是,什么也不顧忌。”
夏流被抓,團委群龍無首,學校幾大班子正醞釀著選個團委書記。在校務會上,徐仕政把這意向說了,大家意見紛紛,推出十多個人選,最后采用無記名投票選舉。管志偉票數(shù)最多,超過半數(shù)。徐仕政在結果出來后,沉思了半響說:“管志偉么嘛,出任團委書記,能力是沒問題的,這點我們大家都清楚?墒,夏流也是年紀輕輕就當了團委書記,結果出了事。現(xiàn)在大家選管志偉,他更年輕,又還沒有結婚,我怕他受不了誘惑!泵烦缮胶秃檎f他多慮,人跟人畢竟不同,夏流出事,管志偉未必就會步入后塵。還開玩笑說,有楊玲管著他,叫徐仕政放心。因為是討論管志偉,楊玲不便發(fā)言,坐在一旁不語,聽了人家這樣說,她不禁微紅了臉。
楊玲過后把這些話告訴管志偉,他聽了就有些不樂意。楊玲也有氣,恨道:“誰不知道他徐仕政的心思?他不過是想讓他的心腹鄭少秋接替夏流罷了。我們偏不讓位,看他怎么著!”還咬牙切齒地補充道,“他不過是個小人而已,做過分了,看我不把他的老底抖出來!惫苤緜フf:“算了吧,跟領導把關系搞僵了,他找機會給你小鞋穿,也不是個事,不如放棄,還能落得過人情!睏盍崞,她說:“為何要放棄呢!人家大風大浪的都敢闖,你連這點小麻煩也害怕么!是男人就該去闖一闖,拼一回,檢驗自己的能力如何。一輩子退縮,老來卻牢騷滿腹,這有何用?是金子就會閃光,我不信你不如夏流……”
楊玲恨徐仕政時激勵管志偉的一席話不過是激憤之作,過后她想起來也覺得管志偉說的也有些道理。她年紀不大,卻諳熟這個社會,懂得有時退一步比進一步好,稍不留神得罪了人,瞅你不注意時人家在后面捅你一刀子可不得了?赏砩纤酱采希屑氁幌,又覺得非把這個位置抓住不可,一來為自己和管志偉撐面子,二來管志偉是自己人,放心;落到別人手里,等于在自己的身邊放了顆定時炸彈。學校里近兩年來發(fā)生的事情警醒著她。第二天,她借了點錢就到教站請人吃飯,周末又去了徐仕政家一趟。不過,這一切都瞞著管志偉,他一點都不知情。
直到放假那天,管志偉任團委書記的文才傳了來。
管志偉一來要爭口氣,二來也想檢驗自己。暑假里,他認真總結以前團委的得失,制定了一套團委改革方案。開學后,他大刀闊斧地進行整改,完全拋棄了團委從前的做法,建立學生會,把團委辦公室改為學生會、團委辦公室。班設支部,級設小組,隸屬校團委。學生會和團委,既分工,又合作。學生會分管學校衛(wèi)生、紀律。每天,學生會值日人員檢查各班衛(wèi)生,調查各班紀律,把它匯總到團委,作為期末教師評優(yōu)的標準。團委負責文藝和校園文化建設,定時除草,種花,清除影響學校形象的設施,美化校園。這樣一來,學校大變樣,再也沒有學生亂扔垃圾了,教師們也積極行動起來,各種工作有序而富有成效地進行著,受到了很多人的贊許。當然也遭到了一些人的譏諷,說他想當官,捧徐仕政;還有人勸他,賣命做什么呢?末了,成績還是他徐仕政的,你什么也沒有撈到。他可不管這些,繼續(xù)做下去。
夏流的父親在昆明做生意,很有錢。據(jù)說他花了許多錢上下打點,兒子才沒有被判刑,放了出來,還保住了工作。但是,沒有再到學校里來,不知調去了哪里。教育系統(tǒng)把他作為反面教材的運動立即就停止了,沒有再延續(xù)下去。
謠傳始終是謠傳,它不一定可信,但下面這事卻是實實在在地發(fā)生了。
這幾天,有個男子頻繁地來找陳萍,有人說他來追陳萍,問陳萍,她卻說沒有這回事,人家不過是來請她幫忙寫讀函授的畢業(yè)論文。管志偉也覺得不太像。人家談戀愛都是成雙成對的,陳萍卻從未帶他到別人的宿舍去玩過,也沒跟人家去吃過飯。年紀也不相稱,三十八九了;頭發(fā)軟而黃,貼在頭皮上;身上常穿一套深綠的西裝,就像解放初國家領導人穿的那樣。不過,倒也文質彬彬的,很有紳士風度。
這天晚上,陳萍來管志偉的宿舍里玩,管志偉問她:“這些日子來找你的那個人,是你的男朋友么?”陳萍卻反過來問他:“你認為呢?”管志偉道:“往來這么頻繁,應該是吧。”陳萍抹著嘴唇坐到床上,望著地板,半天沒有吱聲;在管志偉的催問下,方才嘆了口氣,說:“我正為這事煩惱呢,又找不到個可以傾訴的人。女人嘛,心眼兒窄,你過得不好了,她笑你;過得比她好了,她嫉妒你。男人嘛,又全是世俗的多,沒幾個知心的——”管志偉笑說:“我算是比較超脫的了吧,勉強在你信得過的人里湊一個,如何?”陳萍笑道:“你最可靠,可是,我卻最不想告訴你!惫苤緜査骸盀槭裁?”陳萍瞧了瞧管志偉,片刻,嘆了口氣,卻又笑說:“不告訴你!惫苤緜ャ躲兜厍浦惼肌j惼嘉⑽⒓t了臉,低下頭去。過了會兒,復又抬了起來,嘆氣道:“說給你聽又何妨!管志偉哦,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給我拿拿主意吧,我的心亂極了!他確實是來追我的,可是我心目中的男朋友跟他一點兒也不沾邊。我并不自我標榜純潔,可我畢竟還是個女孩呀,怎么就嫁給一個二婚呢,還是個三十七八歲的男人——這就是我為什么不愿接受他做我的男朋友的原因。他離過婚,前妻據(jù)說是不太規(guī)矩。不過他有錢,在安順城郊有幢別墅,街上還有幾個鋪子,大小又還是個官,舅舅表哥又在省政府工作,所以我姨媽才把他介紹給我,我父母也一力攛掇我跟他。所以我很矛盾呀!”管志偉問:“你如何想呢?”陳萍說:“我當然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墒,看看周圍的人家,想想他們的一生,又考慮到要體諒父母,我就下不了決心。所有女人的心中都想找個白馬王子,可是,現(xiàn)實中有幾個嫁了白馬王子呢!世上的夫妻,絕大多數(shù)都是湊合著,打伙過日子而已。這么一想,我又覺得既然找不到意中人,不如把物質放在第一位。大人說的也有道理。他們說,婚姻是現(xiàn)實的,沒有物質作為基礎,感情遲早會被生活拖累,消耗得一干二凈。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權衡利弊,不如選擇較為穩(wěn)妥的。所以我的心很亂,下不了決心!
管志偉什么都沒有說,他能說什么呢?這可是人生的頭等大事。各人有各人的考慮,各人有各人的實際情況,你不能隨便給別人抉擇。陳萍拉住管志偉的手,央求道:“管志偉,你給我拿拿主意吧!”
正在這時,楊玲推門走了進來,問道:“說什么說得那么高興,也說點給我聽聽!奔爸量吹疥惼祭苤緜サ氖,臉色立即暗了下來。陳萍慌忙縮回手,囁嚅著說:“我們在說我的事情。”臉色不由地紅了。管志偉也沒料到楊玲會突然走進來,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楊玲的冷漠不過一剎那間,忽而就綻出了笑容,道:“談戀愛么?等我出去,可別打擾了你們!标惼技t著臉,解釋道:“怎么會做那樣的事情呢!我們真的在說我的事。”楊玲笑道:“你怕我嫉妒么?我大方著呢!早就玩膩了他,想把他送給別人了!笔謸嶂苤緜サ谋常蕾酥苤緜プ聛。管志偉看著楊玲,他早就諳熟楊玲的這套把戲了。陳萍道:“你真會開玩笑。我們大家都知道管志偉是你的,可不敢存有非分之想!睏盍嵴f:“不妨大家分享,有何不可?”他們兩人都笑起來,還說起了閑話,臉上帶著笑,氣氛很熱烈,可誰都知道,這是極力裝出來的,以沖淡尷尬的氣氛。
陳萍聊了會兒,托個故走了。
陳萍剛踏出門外,楊玲就抓起桌子上的墨水瓶使勁地擲到地上,紅墨水和碎瓶屑四濺開來,在地上繪制出了一張刺人眼目的爆炸圖。管志偉的褲子上、床單上也濺上了不少紅點。楊玲怒罵道:“臭婊子!”管志偉說:“文明點不可以么?”楊玲倏地轉過身來,沖管志偉喝道:“成天招蜂引蝶的,你算個什么東西?”管志偉本想笑說:“我不是東西,竟然有人愛我,可見那人更不是東西!毕肓讼,還是沒有說。楊玲今天的氣勢是尋釁的,非出氣不可,不是說笑話的時候。楊玲逼攏來,臉湊到他的眼前,沖他嚷道:“我對你還不夠好么?還成天跟這些沒廉恥的女人攪在一起!闭f得臉色青紫,牙關緊咬,怒氣沖沖的,大有不打一架不解恨之意。管志偉從凳子上立起來,轉身向外走,一邊說:“瞧你那樣子,簡直就是來找我打架的!睏盍岣蟻恚械溃骸熬褪且夷愦蚣,怎么了!”使勁把管志偉旋過來,伸出雙手向他的臉上抓去。管志偉慌忙避開,抓住她的手,笑道:“真的要打么?我怕你,饒了我,行不?”楊玲可不依,掙出手來,把管志偉推倒在床上,向他撲了上去。管志偉沒想到楊玲暴怒起來力氣竟然會這么大,他雖然使勁地抵擋,還是被她抓著了臉。他翻過身來,把楊玲壓倒底下,把她的雙手摁在頭的兩旁,騎在她身上,肯求道:“楊玲,別鬧了,好不好?陳萍真的是來找我?guī)退鲋饕獾,沒有別的企圖!睏盍徇@時已經(jīng)失去理智,只求死戰(zhàn),那里聽得進話去,瞅空便要傷管志偉,大有把他殺死才解恨之意。管志偉見這樣糾纏下去可不是個事,楊玲今天的氣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消除的,便使足了勁,控制住她的手腳,解開她的皮帶,費力地脫下她的褲子。楊玲粉白無骨的大腿露了出來。這可是管志偉從前見過的,他的手也撫摸了無數(shù)次的地方,它常常讓他心蕩神迷?墒,今天他可沒有心思欣賞,他只求擺脫她。他把褲子丟到對面的一把椅子上,跳下床來,沖到門前拉開門,一溜煙跑了出去。他了解楊玲,不這樣擺脫不了她,她還會追出來的。他可不想成為人家笑談的話題。
管志偉去了李雷的宿舍。
李雷正雙手枕著頭躺在床上,神色沮喪。管志偉說:“今晚我跟你睡!崩罾鬃饋恚凵衩噪x,顯然還沉浸在思緒里,他心不在焉地說:“方才我看見楊玲進了你的屋子。怎么不同她睡呢?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舒服么?”管志偉沒吱聲,到墻角去拿洗臉盆,拎起溫瓶倒水洗臉。李雷看到了管志偉頸項上的血痕,詫異地道:“你們打架了?”停了半天,恍然明白過來似的,笑說,“楊玲不同意么,怎么就來蠻的?”他饒有興趣地拉開門,探頭朝管志偉的屋子看了一眼。屋子的門關著,風窗上透出燈光,里面?zhèn)鱽硪黄枥锱纠驳穆曧。他縮回來,掩上門,努力壓抑住臉上的笑痕:“我一直以為你們很恩愛呢,原來也有吵架的時候。”管志偉沒有理他,默默地洗臉,洗腳。李雷挪了個凳子,在管志偉的面前坐下來,上下不停地打量著他,仿佛第一次看見他這個人似的。管志偉洗好腳,皮鞋當拖鞋穿著,踏踏踏向床走去,坐到床上,脫了鞋,躺了下去,扯過被子捂住自己,連臉也蒙住了。
李雷洗了腳后也上了床,半躺在床上,床架當枕頭靠著,扯開捂著管志偉的被窩,把煙盒遞到他面前:“抽一支吧,一抽解千愁!惫苤緜u搖頭。李雷縮回手去,抽出一支點上,深吸一口,徐徐地吐將出來,目光盯著那青灰的煙霧,看著它們絲絲縷縷地消散在空中,視線迷離恍惚。半天后,他側過頭來,看著管志偉的臉,說:“趕快結婚吧,生米做成熟飯后就沒有那么多的矛盾了。”管志偉悶聲答道:“我不會跟她結婚!薄笆裁!”李雷有些意外。他想了想,卻又釋然了,管志偉說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楊玲有多好?相貌、金錢、地位、家庭,什么好處都被她占據(jù)了,好多男人想都還不敢想呢,他管志偉會不要她!
李雷抽了口煙,嘆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你們之間不過吵吵鬧鬧而已,我同董小婉卻分手了!薄安粫桑 陛喌焦苤緜ヒ馔饬,他望著李雷。李雷吸了幾口煙,才看著粉白的天花板說:“今天下午,董小婉把我約了出去,我們在衛(wèi)生院后面的樹林里走了一遭,她提出要跟我分手!薄袄碛赡兀偟靡f出些理由來吧?”管志偉說。他的內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絲內疚,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跟楊玲的不快,這一瞬間全被壓制住了。李雷道:“她說經(jīng)她慎重地考慮,認為我們之間還是分手的好。她說我的性格不是她喜歡的那種——當然是委婉地說出來的。她說我辦?确e極后放棄,做事虎頭蛇尾;濫酒,醉了又不顧形象,她說她受不了;喜歡與浮華的人打交道,巴結上司,這可不是她喜歡的!惫苤緜ゲ徽Z,仔細地回味著董小婉的這些話。李雷嘆道:“她說的當然也有些道理?墒牵@些小缺點,改過不就得了么!至于說我跟浮華的人打交道,巴結上司,這是缺點么?志偉你知道,今天的這個世道,吃得香的,混的好的,全是浮華的人。你不巴結上司,會出人頭地么?會有前途么?我也不愿意!可我是男人,我也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沉淪下去!彼榱丝跓,喟嘆道:“當然,這些,她們女人家是不會懂得的……”
管志偉望著天花板,心里想著,應該是跟楊玲分手的時候了,同不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真的很痛苦。忍耐么,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一輩子哦!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一輩子……他這樣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夢見了在藍天下的草地上躺著,太陽溫馨地照在身上,無比地愜意。李雷卻睡不著,躺一會就坐起來抽支煙;再睡,再起來抽煙,這樣翻來覆去地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那天下午,管志偉坐在窗前,正遙望著對面的山川出神。森林橙紅黃綠,一片燦爛,卻被一層薄薄的霧籠罩著,看起來有些迷離,像個年輕人無端地涌上了濃濃的哀愁?淳昧耍妥兂闪艘环,一幅移動的畫,正在漸行漸遠地離去……
他正癡想,唐寅推門走了進來。唐寅是這學期剛分來的,也是安順師專畢業(yè)生,跟管志偉來自同一所學校。他告訴管志偉,徐校長讓他轉告管志偉和楊玲,要他們到尋夢山莊吃飯。管志偉問他:“徐校長有事么?”唐寅說,財政局副局長來找陳萍,剛巧陳萍到貴陽培訓去了,沒見著,徐校長就借機請他吃飯,聯(lián)絡感情,說不定哪天有用得著的地方。管志偉說:“難怪呢!我以為天下反過來了,世道變得有人情味起來。原來不過是叫我們做陪客而已!彼麊柼埔,“楊玲去了沒有?”唐寅說:“我在總務處見到她,她正在查看什么賬目。我已經(jīng)告訴她了,也許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走了!碧埔苤緜ケ容^合得來,兩人幾乎無話不談,他知道管志偉同楊玲這段時間有些不快。
他們下樓來,管志偉敲楊玲的門,沒有回音,就跟唐寅一路聊著來到尋夢山莊。
山莊二樓的一間包房里,徐校長和楊明政早已在那里聊著,同桌作陪的還有鄭少秋、梅成山、洪政和楊玲。管志偉同唐寅走進去時,楊玲端著茶,撮尖了嘴吹浮在水面上的茶葉,眼睛帶看不看的。
人到齊了,菜也就端了上來,滿滿的一桌子,還用鐵架撐著一盆狗肉,鐵架下的無數(shù)小噴嘴里噴吐著火焰,深藍色的火苗舔舐著盆底。店里的伙計提來了幾提啤酒和兩瓶白酒。斟上酒,徐仕政端起杯子立了起來——大家也跟著站起來。他致辭:“今天有緣遇見楊局長,才得以盡地主之誼。小地方,沒什么好菜,謹以水酒一杯,略表敬意!睏蠲髡氐溃骸皝淼劫F地,擾了徐校長,多有得罪。承蒙各位老師熱情招待,真是不勝感謝!”說完跟大家碰了杯,一飲而盡。楊玲放下杯子說:“楊局長到來不光擾了徐校長,還沒安好心,要挖我們的墻角,把人也偷走!币齺硪魂囆β。楊明政說:“確實沒安好心。不過,還望各位老師多多幫忙,在她面前替我美言。”徐校長說:“這當然,小事一樁,一定辦到!卑涯抗庖七^來,說:“管志偉,楊玲,這事就交給你們了。你們年輕人經(jīng)常在一起,要給楊局長說好話!睏盍嵝Σ[瞇地說,目光卻并不望管志偉:“這可是管志偉的特長,沒有他做不成功的媒。交給他,準保完成這個任務。楊局長,你就放心好了!惫苤緜ヂ牫隽藯盍嵩捓锏淖I誚,可是人多,也不便取笑她幾句。楊明政連聲道謝,邊彎下身子去提啤酒瓶。管志偉連忙從他手里接過瓶子,先給楊明政和徐仕政等人各斟上一杯,又悄悄地在楊玲的杯子里倒上大半杯白酒,再用啤酒覆滿。他是在桌子底下斟的酒,這一切沒有人看到。他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啤酒,這才站起來。楊明政舉起杯子:“能得到大家的幫助,不勝感激。這里又沒什么,只得借你們的酒敬你們了。來,大家喝上一杯!惫苤緜ゲ粍勇暽具斯具撕戎,卻用余光覷著楊玲。楊玲沒提防,仰頭大口喝下去,卻突然覺得不對勁,忙停下來,鄒起了眉頭,又聞聞酒杯,這才抬起頭來瞧了管志偉一眼。管志偉像往常一樣,閉著眼睛痛苦地吞咽著他的酒,仿佛沒事人一般。楊玲移了移凳子,低下頭去瞧了瞧桌子底下,看到了打開著的兩個瓶子。她抬起頭來,斜睨了管志偉一眼,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酒杯,猶豫了片刻,還是仰起頭來,把那杯酒喝了下去。管志偉正暗地里得意,不料桌子底下一只尖尖的皮鞋狠狠地向他踢將過來,落到他的小腿骨上。女人的高跟鞋,又尖又細,楊玲又使足了勁,管志偉如何承受得!只聽他哎喲了一聲,立即蹲到地上去,捂著腿,口里絲絲倒抽著冷氣。眾人皆不知情,見狀,紛紛推開椅子,湊攏來詢問。適逢山莊的老板進來給客人敬酒,瞧見了,忙擔心地問:“飯里有沙子么?”管志偉搖搖頭,卻出不了聲。他又問道:“辣子辣么?”管志偉再搖頭。老板放下心來,說:“哪……是怎么了?”管志偉使勁地忍住劇痛,強撐著站起來,口里吐著氣,皺眉說:“沒關系,剛才不小心碰了桌腿一下。”楊玲若無其事地吃著飯,對管志偉的痛苦視若無睹,嘴角眼角卻全都是笑意。楊明政一邊挪回椅子,一邊說道:“小管真乃嬌軀啊,碰一下都受不了!惫苤緜フf:“我倒也不珍貴,只是桌腿這東西太無情了,碰不得,以后注意著,離它遠點就是了。”眾人不明就里,也附和著說笑了一回。楊玲臉上的笑痕更深了,瞥了管志偉一眼。
徐仕政同楊明政聊起來,眾人則各說各的,楊玲有時也搭上一兩句,只有管志偉一言不發(fā),埋頭吃飯。徐仕政說他在這里工作了十多年,都呆害羞了,楊局長上面人熟,望幫幫忙,換個地方。話是以閑聊的口氣說出來的,既可以當作笑話,也可以認真對待。楊明政說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幫這個忙……管志偉聽了半天,到他們說起其他的事情,才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管志偉吃飽飯,見他們劃起拳來,想一時三刻結束不了,他又不參與,干坐著也無聊,遂告辭出來。楊玲一直都在注意著管志偉。她沒料到管志偉會這么早就退席了,她本來想跟他一道走的,要好好地跟他談談,借予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沒想到管志偉丟下了她,招呼也沒打,揚長自去了。她覺得剛才是有一些過分,不過,管志偉也不應該讓她丟面子,走也不同她說一聲,畢竟,她們是戀人。她忍耐著又坐了片刻,也告辭走了,匆匆地趕去追管志偉?墒,一路上并沒有看到管志偉的影子,到了小廟里,他的宿舍門也關著,里面黑燈瞎火的。自從她跟管志偉鬧別扭后,兩人一直沒說過話,有什么非要說不可的,也是由中間人傳達,不過是巧妙點,別人看不出來而已。她其實早就耐不住了,只要幾天不見管志偉,她就心慌難受,起坐難安?墒牵粍e人追捧慣了,心高氣傲,不肯低頭俯就,主動去找管志偉,她一直在等待著管志偉來找她,給她賠不是。今晚見了管志偉平淡的樣子,才知道他沒有這個心,她到慌了,只好放下公主架子,主動找上門來,可是又碰了鎖。她從來沒有受過這種挫折,不禁又氣又急,但又沒有辦法,也不敢再踹門,只得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燈也沒開,摸到床邊,躺到床上去,猜測過不了。
管志偉此刻在董小婉屋里。他從山莊出來后,踏著地上的月光走向學校,到了鄉(xiāng)政府旁邊,看到衛(wèi)生院的燈光,便身不由己地向那里走去。
董小婉在屋里,穿了一套嫩黃的運動服盤腿坐在床上,正在聚精會神地拉著小提琴。燈光下,她的臉看起來更加白嫩,襯與服裝的顏色,顯得清新高潔。聽到聲音,她抬起頭來,見了管志偉,住了手,驚喜地叫道:“喲,什么風把你刮來了?好多天沒見你啦!”把琴放在床上,下到地上來。管志偉道:“我可是被你的琴聲引誘,來聽你彈琴的。”董小婉一笑,說:“你也會撒謊么?我可是剛提起琴來。”“這說明我有靈感,你一提起琴,我就知道了!惫苤緜フf。董小婉抿著唇,只管微笑。管志偉道:“我今晚特別想聽你拉琴。你不是也說過要拉給我聽么?”董小婉愕然道:“我說過這話?”管志偉道:“我記得你說過的,什么時候說的,我忘了!倍⊥聃久枷肓讼耄瑳]想起來,不過,她說:“只要你不嫌棄我拉得難聽,只要我會的,你說出來,我就拉給你聽。不過,醫(yī)院里現(xiàn)在有病人,家屬有的也睡了,打擾了人家可不好。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拉去!
屋外,月亮正從對面的山頭上升起來,大而黃,院子變得透明沉靜。管志偉提著琴,董小婉在后面鎖門。等她跟了上來,管志偉問她:“我們到什么地方去呢?”董小婉說:“我知道一個地方,很美,是個賞月的好去處。只是有些遠,你怕難走么?”管志偉笑道:“只要有你陪著,再遠的路我也不怕。”信口說出來,卻又立即有些后悔,臉上發(fā)熱,還擔心董小婉怪他說話沒分寸。董小婉到?jīng)]有怎么著,只是抿著唇笑。
從醫(yī)院下來,經(jīng)過政府旁,繞過中學,他們下到學校后面的山?jīng)_里。山道全由石頭鋪就,向山下森林的蓊郁處蜿蜒而去。高大的夾道木遮天蔽日,好多地方連路也看不清楚。月亮就掛在樹梢上,大而圓,像一輪玉盤,晶瑩剔透的。月光穿過枝葉間,斑駁地投射到地上,隨風而動,搖曳多姿。森林上空,一片朦朧清輝,大地也因此幽遠起來。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什么鳥雀的鳴叫,宛轉悠揚,響徹山谷。管志偉好奇地四下里看著,一避嘆道:“哦,這里竟然還有這么美的地方么?我到紅場一年多了,還不知道呢,真是罪過!”董小婉說:“還有更美的地方呢!惫苤緜査骸笆裁吹胤?在哪里?哪天我有空了,就去看看。”董小婉抬手向空中一劃,指著前方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快到了。”管志偉極目眺望,可看到的全是綿延的、陰森森的森林,近處的高大青蔥,遠處的幽曠迷茫。他的手無意間碰到琴弦,發(fā)出“嗡”的一聲悶響,在這夜晚的幽寂森林里傳出去很遠很遠,飄飄蕩蕩著,不再回來。
不知為什么,管志偉突然想到別的事情上去。他沉吟了一下,說:“當年,你的男朋友,他對你怎么樣呢?”董小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回頭看著管志偉,道:“直說不就得了,繞那么大的彎子干嘛呢——當年我匆匆忙忙的,不是跟人談生意就是練歌,哪來的時間談戀愛呀!到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當年有沒有人喜歡過我!惫苤緜ズ俸佥p笑一聲,臉有些發(fā)熱,算是承認董小婉看透了他的心思。不過,依仗著樹蔭的掩護,依仗著酒勇,他問道:“那么,當時你喜歡過別人么?”其實他這話根本就沒什么,只是他心里有鬼,反而覺得有些唐突。董小婉將手撐著路旁邊的大春菜樹的樹干,偏著頭想了一想,說:“好像沒有。當時只對一個男生產(chǎn)生過好感,不過也僅限于同學之間的關系而已,沒什么發(fā)展!惫苤緜フf:“對婚姻,你有什么打算或是看法呢,說來聽聽。”董小婉收回手來,說:“隨緣吧。這種事情是不可以強求的。”管志偉低著頭,腳下意識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把一個個的小石子踢到旁邊的大樹根下去。董小婉望著他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說:“你同楊玲呢,發(fā)展得怎么樣了?要結婚了么?”管志偉道:“你瞧我們像即將結婚的人么?”說時呼出一口長氣,仿佛嘆息一般。董小婉盯著管志偉的臉,默默地瞧著,一時誰也沒有出聲。
森林里飄來濃郁的花香,可他們的心思都在別處,誰也沒有注意到。山間,地勢平緩下來,出現(xiàn)了一座小橋,像一只尺蠖,橫跨在小河上。橋身上長出了一蓬什么植物,它那數(shù)不清的枝蔓倒掛下去,順水飄蕩著,仿佛一位仕女拖曳在地上的長裙,長裙上面綴滿了金黃色的小花,馥郁的花香,正是這些小花發(fā)出來的。河水像一條白練從十多米外的森林里躍出來,蜿蜒著穿過小橋,向下游流去,不遠處轉了個彎,就消失在莽蒼蔭翳的森林中了。一輪皓月,披拂著幾抹輕紗,在水里飄蕩著。“天啦,世上真的有這么幽靜的地方,這么漂亮的小橋么?它叫什么名字?”管志偉驚嘆道,一避四下里望著。董小婉在橋欄上坐下,兩手后撐在橋欄上,四處看了看,說:“這座橋叫做紅橋。不知是何人所取,也不知是不是它像彩虹的原因!彼钢鴺蝾^兩邊的一些灰燼給管志偉看 “這座橋很出名呢!這里有個風俗,年輕人找到對象后,一旦關系確定下來,便來到這里訂終身。選個月明之夜,帶著幾柱香,一沓紙,燒在橋頭,兩人便在橋頭跪下來,磕頭,求橋神保佑他們幸福美滿,白頭偕老!薄罢嫦駛髡f!惫苤緜フf著走到董小婉面前,將小提琴放到她的腳邊。月光下,她看到董小婉白凈細膩的臉,內心里突然涌上來一陣沖動,很想捧起來吻住那張菱角分明的嘴。他定了定神,避開她,走到旁邊去,扶著橋欄,俯下身子,從橋身上扯下一根長藤,把它編成一個花環(huán),再走到董小婉面前,仿佛西方人一般,將一條腿跪到地上,雙手捧著花環(huán),將它遞給董小婉,恭恭敬敬地說:“小姐,獻給你,望笑納!倍⊥褚恢痹谧⒁曋苤緜ァ_@時她接了過去戴在頭上,扭扭腰肢,笑道:“你瞧,管志偉,我像童話里的公主么?”管志偉站起來,后退一步,審視著她,說:“像,太像了!你就是一個公主!倍⊥窨┛┬χ,提起琴來,把它放在腿上,對管志偉說:“為報答公子你的獻花之心,我給你拉上一支曲子。你且坐下,聽我拉來。”管志偉順從地坐到對面的橋欄上去,果然凝眸靜聽。董小婉調試了一下琴弦,便拿好琴,潛心拉將起來。她的目光凝滯在琴弦上,一動也不動,仿佛入定了,沒有管志偉這個人在她的身邊似的。悠揚的琴聲在樹林里流淌著,青煙一般,溢滿了每個角落。一曲完了,她放下琴,笑問道:“你知道這支曲子叫什么嗎?”管志偉說:“這倒難不倒我,我聽過的!陡呱搅魉,是么?”董小婉道:“真是知音。再繼續(xù)聽。”又接著拉將起來。管志偉也聽出來了,這曲是《春江花月夜》。他買了個十大名曲的磁帶,經(jīng)常將錄音機放在床頭聽著;學校的廣播里,也時常在中午和下午吃飯的時候放這些曲子,所以只要一聽到旋律,他就能辨別出來。
董小婉不再說話,一曲接一曲拉著,身心全沉浸在音樂里。悠揚的琴聲回應著流水,穿過樹梢,在森林中飄蕩著;鳥雀也沉醉了,沒有聽到它們的一點聲音;月色凝固,大地變得透明澄澈起來:一切全溶入了樂音里。董小婉后來拉起了《秋水長天》。不知何故,管志偉一聽到那飄蕩的旋律,差點潸然淚下,腦中久久地回蕩著:“不知為何,夢斷故鄉(xiāng)一水之間……”,夜里做夢,夢中也全是這旋律。
半夜時分,管志偉同董小婉才從山?jīng)_里回來。送走了董小婉,他回到宿舍里,立在窗前遙望著山下灰蒙蒙的森林上空,一動也不動,仿佛入定了。剛才,他就在那里面聽著董小婉拉琴,那琴聲跟她的音容笑貌,此刻全鐫刻在他的腦子里了。正想著,楊玲推門走了進來。管志偉沒動,目光落在楊玲身上,也不說話。楊玲走到他的面前,凝視著他,望了半響,方才說:“到哪兒去來?”管志偉說:“談戀愛去了。”楊玲莞爾一笑,說:“是跟那個大才子董小婉么?聽她冒酸氣去了?”管志偉沉默著,望著楊玲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面前這個女人,他老是摸不透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時而怒,時而笑,全在一瞬之間;絕不告訴別人她的心里話,連他也不告訴。“她真的喜歡我么?”他暗自想道。他搞不清楚楊玲是不是真的愛他。她有時幾天不來找他。見了他,同他親熱的時候,還老是咬他,說是牙齒癢。特別是她不開心或者有什么事情不順心的時候,簡直就像發(fā)泄,動不動抓著他就咬。開始時不知道,被她咬得全身都是牙印;后來了解了她的這個脾氣,知道她不開心時就躲著她。他曾經(jīng)想過她是不是有些變態(tài),可是,觀察了好多日子,也沒有弄清楚,生活中的她又沒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他有時會懷疑,楊玲也許不是找愛人,而是找發(fā)泄的對象。他一直以為,那些追楊玲的人,由于離她太近了,她看透了他們,且又垂手可得,所以并未引起她的注意;而他沒有圍繞著她轉,侍奉她,反而引起了她的好奇,吊起了她的胃口,她把好奇當成愛情,才愛上了他。不是這樣,何以有那樣的表現(xiàn)呢……
楊玲見管志偉不語,趨前一步,將一只柔軟的手搭到了他的肩上,頭抵著他的頭問道:“生氣了么?”管志偉此刻一絲心緒也沒有,他輕輕地推開她,說:“讓我獨自躺會兒。”不知為什么,此刻他特別疲倦。楊玲縮回手去,注視著管志偉。靜默了半天,手又伸了出來,拂開了管志偉眼前的一根頭發(fā),正要說話,卻聽到走廊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是那個副局長楊明政,只聽得他那不快不慢的聲音說:“徐校長,我給你提個建議!毙焓苏溃骸罢堉v。請講!彼f:“這走廊黑燈瞎火的,路也看不清楚,稍不注意撞到水泥柱子上,可不是好玩的。應該裝盞電燈。關心職工,是領導的職責,也是關心學校的表現(xiàn)。只有老師們感覺得到了領導的關心,他們才會努力工作,教育質量才能提高。”徐仕政忙說:“是的,是的,你的建議很好。這里原來是有燈的,不知什么時候壞了。這是我工作疏忽的地方,明天我就叫人給安上!睏盍崧犓麄冋@里走來,忙退后幾步,坐到床上,離管志偉遠了一些。這時,徐仕政同楊明政也來到了門口,隨同帶來了濃烈的酒味。兩人都臉色酡紅,互相攙扶著,趔趄著走進來。徐仕政還沒開口,楊明政就道:“小管啊,今晚要打攪你了!惫苤緜ッφ泻羲麄冏酱采,楊玲立了起來。徐仕政說:“楊局長說他想跟小管聊聊。楊玲啊,這可是打攪了你們,以后我找機會給你們彌補。楊局長難得來一次,真的可得好好地聊聊!惫苤緜フf沒關系,今晚楊局長就睡我這兒,我去跟別人合鋪。楊明政說:“不不不。我今晚可得好好地跟你聊聊——難得一見!”又看著楊玲:“小楊,對不起你了!睏盍峒t了臉,連說沒關系。管志偉含笑瞟了楊玲一眼,楊玲視若無睹,可是,管志偉知道,她此刻恨他們恨得牙癢癢的。
楊玲客套幾句,告辭出來,管志偉送她到走廊上,一時興起,低聲道:“夜深人靜的,在我的屋子里,人家把我們堵著了。我說如何?人人都以為我們生米早已做成熟飯,我卻是‘羊肉沒吃著,惹了一身騷’。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睏盍峄卮鹚模且恢煌认蛩莺莸靥邅,把對屋里兩人的恨融在了腿的力道上,卻什么話也不說,默默地下樓去了。
管志偉回到宿舍里,徐仕政說:“今天喝多了,不能再陪楊局長了——管志偉,你今晚好好陪著楊局長,多跟楊局長聊聊,我走了!备鷹蠲裾帐指孓o,久久捉摸不放,又說了好半天的話,方才扶墻摸壁走了出去。
徐仕政一走,楊民政便緊緊握住管志偉的手,長久不放,酒氣跟話一起出來:“小管,我聽徐校長介紹過你的情況了。楊玲才貌雙全,又有來歷,你好福氣。 惫苤緜娙套》鞯侥樕蟻淼哪请y聞的氣味,說:“彼此彼此!楊局長也好福氣!”楊民政說:“我的福氣還得兄弟你幫忙啊,這也是今晚我來找你的原因——當然,自家兄弟應該多多了解,以后才有個談心人,大小事互相有個照應。以后有用得著老哥我的地方,說一聲,我會盡力去辦。”管志偉連忙感謝他。楊民政說:“我常聽陳萍提到你。她很信任你的,望兄弟在她面前多多替老哥美言,以后再報答兄弟!惫苤緜ッΦ溃骸捌鋵嵨覀円埠苌賮硗,不過是辦公室碰見了聊聊而已。既然楊局長這么信任我,只要有機會,我會盡力而為——只是不知道你們的關系發(fā)展得如何了!睏蠲裾呐墓苤緜サ募纾f:“別叫我楊局長。我不幸比你早生幾年,你就叫我楊哥得了。我跟陳萍的關系嘛,也僅僅是個開頭而已,所以才拜托兄弟!
……楊民政說著說著,眼皮就闔了下去,口里卻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叨,思路依舊清晰,難怪他能爬到那個位置。管志偉把他安頓到床上,給他搭被子時,他卻猛然間清醒過來,又記掛著要管志偉幫忙的事,執(zhí)著管志偉的手,再三地叮囑。管志偉煩他酒醉多話,有意打岔道:“楊局長,你跟陳萍一個在紅場,一個在縣城里,相隔這么遠,想要見面也不容易,不如把她調進城里去,跟你在一起,要說什么話嘛,也方便些!睏蠲裾砰_管志偉的手,仰望著他說:“兄弟你說的當然有道理,陳萍也這么要求過。你知道,我把陳萍調進城里去并不困難,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不過,這得看事情的進展了,起碼得上了路才行——你知道這個社會是現(xiàn)實的,不是理想的樂園……”管志偉轉過身去倒水洗臉,一邊回味著楊民政的話……
然而,第二天,楊民政醒過來以后,絕口不提請管志偉幫忙的事。
對面,山上的森林一片昏黃,仿佛籠罩著淡淡的白霧。屋外的大柳樹拖曳著長長的枝條,像滿身掛著細小的飄帶,一直垂到地上;枝條上,深綠的葉子中間夾雜著數(shù)片枯葉,顯得有些蒼老。柳樹后面的屋子里,管志偉伏在桌子上寫東西。白底藍花的窗簾成八字形掛他的頭上。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院子里靜悄悄的,人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什么時候,管志偉聞到一股脂粉香,同時有腳步聲向她走攏來。他沒有回頭看,他知道是誰。腳步聲在他身后停住了,一只手輕柔地撫到了他的肩上,熟悉的女人氣味飄進他的鼻孔里。身后的女人說:“做什么那么專心,連我進來了也不瞧上一眼?”管志偉說:“你還沒進門,氣味就飄進了我的心里去了,我還用瞧是誰嗎!”楊玲道:“我有那么香么?”俯下身子,臉貼著管志偉的耳朵看他寫字。她的混合了脂粉香的鼻息,撲到了管志偉的臉上來,癢梭梭的。她的臉有些發(fā)燙。
楊玲看了半天,立起身來,無聊地四處打量,似乎想找尋什么東西來打發(fā)時間。她看見管志偉那黃底藍花的床單上,有個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像裝著什么東西。她向床走去,隨口問道:“這塑料袋里裝的是什么?”提起塑料袋。管志偉說:“李芬還我的書!睕]有回頭。楊玲坐到床沿上,左腳搭著右腳,從塑料袋里抽出書來,一邊說:“明年就要畢業(yè)了,你的這個得意門生還不復習,還有閑心看課外書?”管志偉沒有回答,專心寫著他的東西。書有好幾本,面上的是錢鐘書的《圍城》,楊玲好像記得她曾經(jīng)看過的,隨便翻了幾下就扔到一邊去。第二本是張愛玲的中篇小說集《傳奇》。她仔細瞧了瞧那藍底碎花的封面和封面正中那張時裝仕女圖,就翻到前言看了起來。看完了,掀開第一頁。書保存得很好,還是嶄新的,掀開一頁就接二連三地拉開很多頁。她看了一會,沒有心緒再看下去,便合上書,還無聊地折了那書一下,發(fā)出簌簌的一陣響,那聲音在她聽來似乎很悅耳。書中彈出一個白色的信封,掉到地上,信封上沒有落款,像是一個空殼。楊玲彎腰拾了起來,順勢瞧了管志偉一眼。管志偉伏在桌子上,全身心沉浸在字里行間,筆尖在紙上滑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發(fā)生的事情。楊玲兩個指頭壓了一下信封的棱角,信封張開了,露出里面的一張薄薄的、折疊整齊的信箋。她將它抽出來,打開看見是寫給管志偉的,連忙把它合上,迅速地裝回去,瞥一眼管志偉,趁他沒注意,把信封揣進荷包里,若無其事地看她的書。
片刻后楊玲丟下書,立起來走到管志偉身后,伏到他的身上去,貼著他的臉問:“還沒寫完么?”管志偉說:“快了。”卻沒有停筆。楊玲說:“今晚一起吃飯,好嗎?”管志偉說:“隨便!彼挚戳艘粫,方才站起來,說:“我走了,我還有事!弊叩介T口,回過頭來補充道:“天黑后別亂走,我來找你!狈讲烹x開了管志偉的宿舍。
她匆匆走下樓來,進了自己的寢室,摸出褲包里的信封,來到窗前,在床沿上坐下來,抽出里面的信。信有兩頁,折成大長方形,薄薄地抵滿信封的四角,所以不打開就不容易看到信封里面裝有東西。楊玲拆開來,把它在腿上抹平,見到了那娟秀的藍色小字。她對這藍色的小字很熟悉,她認識寫字的人,她教他們的歷史。見到這秀氣的鋼筆字,楊玲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她早就不滿管志偉同情她。以女人的直覺,她隱約地感到,李芬不僅尊敬管志偉,她的感情里面還含有愛戀的成分。她一直想讓她離開管志偉,可是,他們還沒有結婚,她不便于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現(xiàn)在,她急切地想知道,李芬會給管志偉寫什么。她仔細地看下去,只見那信上寫道:
管老師:
我多想直呼你的名字——管志偉。∧氵@個名字跟你一樣,富有男人氣而又不俗氣;只是不知我這一輩子有沒有這個機會和權利。管老師,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歡著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接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已經(jīng)有了楊玲的緣故……“
“她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楊玲感到自己的名字在這個學生的口里說出來是那么的別扭。她的鼻孔里直呼冷氣,哼了一聲,咬了咬牙,極力地忍耐住心里的怒火,繼續(xù)看下去:
“也許你還不明白,楊玲不適合你。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楊玲只適合做那些溜須拍馬、鉆營彌縫往上爬的小人的妻子。你誠實、正直,瞧不起小人;而楊玲卻是明里一盆火,暗地一把刀,兩面三刀的浮華女人,她的一切行動都以利為目的,接近她的人她都以利用為目的——”
楊玲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三兩下把信撕得粉碎,狠狠地擲到地上,再踏上一步踩上幾腳,牙齒咬得咯咯響。她快步向門口奔去,恨不得馬上抓住李芬,揪著她的頭發(fā)往墻上撞,把她撞個粉碎。到了門前,卻停住了,拔著門閂的手慢慢地垂了下來。她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站了片刻,最后轉過身來,咬牙切齒回到床前,躺到床上去,狠狠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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